“林黎，站起来。”

后脖领被人猛地一提，林黎从混沌的睡梦中惊醒，脑子还有点发懵。

“刘老师？”

视野逐渐清晰，站在面前的女人让她一时恍惚。盐城太小，初中毕业后大家便各奔东西，她已经很久未曾见过这些面孔了。

刘红丽看着少年迷茫的眼神，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回到讲台继续讲课。

一阵风从窗外卷入，携着积年的灰尘，将那从未清洗过的窗帘鼓鼓地扬起——不偏不倚，正好罩住了窗边林黎的头。

“呸！呸！”

灰尘呛入口鼻，她下意识地连连吐着，这动静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突兀，引得同学们纷纷侧目。见到她灰头土脸的狼狈相，窸窸窣窣的笑声便蔓延开来。

讲台上，刘红丽将英语书重重一摔。

“拿着书，站到外面去！”

……

教室门外。

林黎怔怔地环顾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环境：老旧的教室，斑驳的黑白墙面，墙上贴着盐城中学初三联考的成绩榜与光荣榜。视线最终定格在光荣榜那张熟悉的照片上时，她的心脏猛地一缩，彻底清醒了。

自己……重生了？

她习惯性地抬手摸头，触到的却不是记忆中的柔软长发，而是带着体温的、刺刺的磨砂感。

我头发呢？

她疑惑地“诶？”了一声，发出的却是沙哑沉重、带着浓重鼻音，宛若青春期男孩变声时的嗓音。

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

她下意识地低头，领口之内，一片平坦。手下意识地往下一探——

多出来的、陌生的触感如同惊雷，在她脑中轰然炸开。

她，变成了男的。

重生穿越虽匪夷所思，但对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她而言尚可理解。可重生还附带性转？这算怎么回事？！

正当她震惊得无以复加时，身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林黎回头。

少女身着红白校服，梳着低马尾，容貌清丽，肌肤白皙，一举一动间透着文静优雅的书卷气，是标准的乖乖女、好学生模样。

她看着堵在门口的林黎，唇瓣微抿，声音平静：“林黎，让一下。”

望着眼前的少女，林黎怔住了，脑海深处被封存的记忆汹涌而至。

盐城中学每年九月初都会举行全市联考，而初三这次尤为关键，是全省统考。省城禹城的重点高中极为看重此次成绩，结合中考分数，达标者便可直接进入其尖子班。若能进入禹城实验中学，几乎等同于一只脚踏入了重点大学。

眼前这位少女，童瑶，正是这次联考的盐城市第一名。可这位本该前途无量的第一名，最后却只留在了本地读高中。

原因，当年的林黎并不清楚。那时她们早已闹掰，陷入漫长的冷战。林黎曾以为总有一天会和好，却不料初中毕业后，对方删除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从此人间蒸发。

直到高中毕业，与初中旧友闲聊提起童瑶，她才得知那个令人心碎的消息：

“林黎你知不知道，童瑶她爸爸去世了，她高中差点都没能念下去，最后只在本地读了个普通高中，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和她初中毕业后就没联系了，不清楚……”

“唉，说真的，我还是第一次身边有同学遭遇父母离世。总觉得这种事离自己很遥远，仿佛自己还是初中那个孩子，可一回头，父母却已不再年轻。她那么小就没了爸爸，单亲家庭的孩子，太难了……”

当时的她听完，心中五味杂陈，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心疼。

后来她几经打听，得到的却是童瑶已然结婚的消息。她只能安慰自己，对方幸福就好，便不敢再问。

同为女生，她从未奢望过她们之间能有什么结果。同性之间的阻碍太大，一段看不到未来的感情，何苦开始，徒增烦恼？能默默陪在身边，见证对方的幸福，或许已是最好。

尽管后来，她连这默默陪伴的资格也失去了。但这样也好，至少不必再承受那份无望的煎熬。

懦弱吗？林黎自己也承认。她没有影视剧中那种为了爱与全世界为敌的勇气。

她曾试探过童瑶，问她高中后会不会谈恋爱。

当时童瑶的回答模棱两可：“应该吧，可能吧。”

这含糊的回应，却足以浇灭林黎心中最后的火苗。

她以后会谈恋爱，会结婚生子，她是喜欢男生的……林黎这样告诉自己。之后，她便开始刻意与童瑶保持距离。她是自私的，害怕自己越陷越深。既然注定只能是朋友，不如趁早抽身。

而后来出现的程玉，成了压垮她们岌岌可危友情的最后一根稻草。自初三联考后，她们再未说过一句话。

……

思绪回笼，林黎凝视着眼前清丽的少女，心潮翻涌。

这一世，我成了男生。我们之间……是否拥有了新的可能？

她清楚记得，后来多方打听，确认了童瑶父亲去世的时间点——就在初三下学期。

父亲猝然离世，家庭遭受重创。童瑶的母亲只是一名超市收银员，根本无力承担省城实验中学高昂的学杂费。最终，本地高中向童瑶抛出橄榄枝，免除全部费用，将她留了下来。

盐城市的第一名听起来耀眼，但在教育资源落后的盐城，这个成绩放在全省范围内，已在百名开外。以童瑶的聪慧，若能在省城重点高中就读，未来本该是985、211的名校生，最终却只考取了一所普通的一本院校，高考分数仅五百多分。

她的光芒，被现实的尘埃过早地遮蔽了。

此刻，见林黎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甚至有些发直，还不时发出意味不明的叹息，童瑶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们已经有半月没有交谈过了，彼此都视若无睹，却从不至针锋相对。林黎此刻的模样，莫非是故意找茬？

想起半月前林黎撂下的狠话，童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那件事你们都有错。你不会真的还想找程玉麻烦吧？”

当时矛盾爆发，林黎在气头上曾说，在校外见到程玉一次就打一次。童瑶原以为那只是气话，并未当真。

林黎闻言却是一愣。程玉胖墩墩的，自己这小身板去找她麻烦？

哦，对，我现在是男生了……

如果真是男生，依着自己年少时那混世魔王的性子，说不定还真干得出来。幸好，从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来看，这个世界的“林黎”虽然沉迷小说、时常睡觉，倒也没跟那些混混学坏。

林黎暗暗松了口气。他瞥了一眼童瑶和自己的位置，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教室门不算窄，足够两个女生并肩而过。但如今的林黎，虽年仅十五，身高却有178厘米了，比前世的自己高出近一个头。童瑶165厘米的身高，只堪堪到他唇边。

林黎侧身退到门外，让出通道。

“你去哪？不上课吗？”他下意识地问道，语气带着一丝久违的熟稔。

童瑶琥珀色的眸子闪过一丝诧异，视线在他脸上短暂停留，又迅速移开，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上厕所。”

话音落下，她便转身朝走廊尽头走去。红白校服的衣角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常人行走时手臂总会自然摆动，童瑶却是个例外。她的双手总是规规矩矩地垂在身侧，背影挺直，步幅均匀，俨然一个刻板模型里走出的乖乖女。

林黎盯着她的背影愣了两秒，一股尿意猛然袭来，将他惊醒。他连忙快步跟上，语气里带着点不经意的随意：“巧了，我也去，一起呗！”

童瑶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唯有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也未应声。空旷的走廊里，只回荡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一个沉稳均匀，一个略显急促。

就在林黎浑然未觉，伸手即将推开女厕所那扇浅色木门时，童瑶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缓缓转过身，眉梢微蹙，眼神里带着几分“你在胡闹些什么”的无奈，声音依旧清冷：

“林黎，你看清楚。这里是女厕所，不是你该进的地方。”

林黎尚未完全适应身份的转变，竟还若无其事地接口：“是女厕所啊，我没看错。”说着，手又要往前伸。

童瑶看着那只即将触碰到门板的手，眉峰蹙得更紧，清冷的眸子里瞬间凝起一层“不可理喻”的薄霜。

她没有惊呼，而是抬起手，轻轻攥住了林黎校服外套的衣摆。

“林黎。”她的声音比刚才沉了半分，尾音里带着急促与不耐，瞬间击碎了林黎的恍惚，“别再恶作剧了，这一点也不好玩。”

林黎这才恍然惊觉。

我怎么就跟着她走到这儿了！对，我现在是男生。

救命！这下该怎么收场？

“咳！”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耳根有些发烫，“错了！我……我刚刚睡迷糊了，脑子还没醒。”

“叮铃铃——！”

下课铃声恰在此时响起，伴随着各班老师宣布下课的声音，寂静的教学楼瞬间沸腾。

林黎听到走廊尽头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知道是学生们来上厕所了。如果被众人看到他杵在女厕所门口，明天学校的“表白墙”上怕是少不了他的“大名”——谁都知道，那地方除了不表白，什么都聊。

万幸，童瑶没有再深究，松开了攥着他衣摆的手。若她再不放，林黎恐怕只得用力挣脱了。

对林黎来说还是面子比较重要！

衣摆一松，林黎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地冲进了旁边的男厕所。

这辈子头一遭进男厕所，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又是一愣——那排小便池，竟赫然背对着了一扇巨大的窗户！

这……上厕所的时候，岂不全被看光了？

强烈的尿意不容他多想。

然而，看着近在咫尺的小便池，林黎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尴尬与无措，僵在原地。

“哒哒哒！刺啦——！”

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几个男生追打着冲了进来，对着当先一人上下其手，笑闹作一团。

“……”

林黎看得一阵无语，甚至还觉得有几分辣眼睛。

最终，生理上的困难还是没能克服。他咬咬牙，觉得……自己或许还能再憋一会儿。

……

当林黎磨蹭着回到教室时，童瑶早已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他们的班主任刘红丽老师正站在童瑶桌旁低声交代着什么，童瑶专注地听着，不时点头。

就在这时，林黎看到了另一个人，一个让她心生厌烦的人——程玉。

前世她与童瑶决裂，这个程玉“功不可没”。

初中生的坏，终究层次有限。

前世的林黎虽调皮好动，但上课顶多是睡觉、看小说，从不扰乱他人。可身为纪律委员的程玉，却像盯上了她，每节课必记她的名字，害得她日日留堂打扫卫生，还必须经过程玉的“验收”合格才能回家。

一次两次尚可，次次针对，且只记她一人，这就欺人太甚了。

不过，对于如今内核已是成年人的林黎而言，这些不过是孩童间的小打小闹，早已没有了当年的怒气。

只见程玉毫不掩饰地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林黎觉得对方这模样有些滑稽。

我也翻！

他立刻龇牙咧嘴地回敬了一个鬼脸，外加一个更夸张的白眼。

恰在此时，上课铃声响起，他也不再理会对方，坐回了座位。讲台上，语文老师已然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