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珩的内心发生着变动,但表面上也只是表现为瞳孔微颤,旁人根本看不出有什么。
他看着沈清淮的背影,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陈武照常跟在他身后,弯腰弓背,警惕地望着四周,抬手就要拽江珩的衣袖。
江珩顺势看向他的掌心。
淡金色的符痕静静地躺在手心,一笔一划,与自己手中的没有任何不同。
秦礼和白栩手中的也是。
一样的大小,一样的力道。
一样的指尖划过掌纹,酥酥麻麻的直钻心底。
江珩莫名产生了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沈清淮走在前头,一面对身后的人道:“一般会有镜子出现的地方,除了宿舍内部,就是洗手间,不如去那里看看。”
老式宿舍楼的厕所,一般都建在走廊的尽头,刚才江珩看了靠西边的那端,尽头是一间杂物间。
所以厕所大概率就在走廊的东边。
确定好行动的方向后,沈清淮主动打头,剩下的人随意排列。
走廊尽头离众人所在的位置有些距离,一眼望去像一条幽深的阴暗隧道。
白栩掐指一算,喊住了正要出发的众人:“等等,沈清淮刚才说怕我们走散,要不然我们互相牵着,这样要是有情况可以及时发现。”
“大哥说的是万一,你这么认真做什么?”秦礼把锤子别在腰间,摩拳擦掌。
白栩笑了笑,用仅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沈清淮说会走散,就一定会。”
秦礼手上动作一停,对上白栩的双眼,视线一交换,秦礼似乎明白了什么。
大家都是奔着一个目的而来,本来就是各自为战,只是因缘凑巧聚在了一起。
既然现在有了目标,那么对于个人而言,似乎也没有再必须跟着谁的必要。
想到此,白栩的眼神再次变了变,秦礼忽然攥了攥拳头。
是啊,他沈清淮应该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不仅自己要抢,同时还要防着别人,说什么怕走散有危险,其实不过是在他们身上装了个GPS用来监视他们行踪而已.
奶奶个腿儿的,怎么刚才没想到?!
愿赌服输认的大哥,又不是亲大哥,居然就这么信他了?
秦礼简直想拿金刚锤狠狠敲自己脑袋。
“所以你打算……”秦礼也压低了声音,与白栩凑近道。
“沈清淮想带着那俩傻子做什么与我们无关,我们只需找个机会悄悄溜走,反正他也说了,有走散的可能,我们不见了他不会起疑心。”白栩微笑道:“我看过了,他给你我划的符咒,并不难解。”
秦礼默默点头。
两个人一拍即合。
另一边,江珩和陈武倒没什么意见,正在商量排序。
“我、我肯定当不了队尾,万一你们只顾着看前面,我在后面被鬼吃了都不知道。”陈武卑微道。
沈清淮道:“那你跟在我身后。”
江珩毫不犹豫转到陈武背后,道:“后面有我。”
被两位大佬护着的陈武,顿时安全感爆棚,高兴地摇起了尾巴:“有两个大哥罩着真好!”
白栩跟秦礼顺势跟到了江珩背后:“放心走,我们俩殿后。”
队形确认无误后,为防止有人半路走失,沈清淮提出每个人双手扶着前一个人的侧肩,这样有情况也能腾出手对付,比牵手方便,并且每走五步,手指轻轻拍对方三下,以表示自己还在。
没有人有疑问,都照他的意思摆好阵型之后,由沈清淮带头,开始向东侧走廊尽头移动。
沈清淮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恶鬼就藏匿在厕所。
有镜子的地方不止一处,但他为了节省不必要的麻烦,才故意提出引导众人,且他知道去厕所的过程中一定会受到各种阻碍,所有人一定会被分开,届时他便可以抽身去处理恶鬼和灵官度,再通过每个人手中的追踪符,找到迷失的众人。
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当。
众人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前进,窗外的白光像石灰般撒在众人身上,随着他们的移动,脚下铅块般的影子也呈直线般慢慢移动。
沈清淮身量比陈武高,他不得不抬高胳膊,搭在人身上的手就要累一些。
江珩比陈武高出许多,他的胳膊就自然地搭在陈武身上,毫不费力,甚至于还能把陈武当个扶手。
陈武走着走着,除了自己的胳膊酸痛之外,还感觉到肩膀两侧,江珩握的力道越来越重,把他的衣领越扯越大,几乎就要给他扯成一字肩:“江哥,你力气小点儿,我都快春光乍现了,你要是胳膊累就放我肩上吧,别嚯嚯我的衣服了。”
陈武难耐得抖了抖肩,奈何两侧的手依旧牢牢得生在肩膀上。
前面沈清淮保持着匀速,走路一直没停,陈武这么一耽搁,和沈清淮的距离就拉大了,手也快握不住沈清淮的胳膊:“沈哥你能不能等等我,我想整理一下衣服。”
谁知面前的沈清淮似乎没听见他说话,依然保持着动作前进。
身上的短袖彻底被扯到了肩头,凉风灌入胸前,陈武急了,手上用力拽了拽沈清淮:“沈哥?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沈哥?”
沈清淮力气极大,陈武用了吃奶的力气才把人拉住,正要开口,眼前的人忽然动了动。
只见那垂着长发的脑袋缓缓转来,在与肩膀持平时竟没有停下,而是突破人体极限,转了一百八十度面向陈武,身体却仍保持着背对的方向。
陈武惊了,抬手摸向肩侧,却摸到一只冰凉的手。
陈武的脸刷的白了,他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喊不出,与此同时,“沈清淮”的脑袋突然毫无征兆滚落,顺着他的胳膊滑到胸前。
“陈武?怎么不说话?”
江珩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从起步开始,众人就安静得出奇,从一开始,说好的走五步就拍肩膀,根本就没有人动。
他见陈武的手一直没动,于是想提醒陈武,然而他喊了好几声,对方却愣是没回应。
江珩用力拉住了陈武,同样的,在“陈武”停下后,他转过身,但脑袋却保持着向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江珩暗道不好,在“陈武”脑袋滚落之前,他先掐诀运炁,将“陈武”连带最前面的“沈清淮”一并击飞了出去。
身后的两人也是一样,不知何时起就被替换成了这些非人之物,江珩用炁将他们打退之后,大声呼唤几人的名字。
沈清淮数着步子往前走,在超过第一个五步,身后之人没有拍打肩膀时,他就动作利落地将身后的“人”处理干净。
恶鬼将所有人带去了不同的空间,沈清淮催动追踪符,只隐隐感觉到两个人的气息在这个走廊里,但彼此却看不见彼此。
沈清淮下意识就确定那两个人是江珩和陈武,至于秦礼和白栩,追踪符不会自动消除,他们怎么选到底与自己无关。
江珩他不担心,陈武带着自己的护身符,自然也不需要如何分心。
接下来,就可以专心去做自己的事。
环顾四周,前世的记忆被他有意调动出来,所谓的走廊,所谓的建筑,在他眼里都不复存在,他已经看到了恶鬼所在。
沈清淮拍了拍衣袖,然而才迈出一步,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剧烈的爆破声。
周围的空间随之震荡,眼前的场景扭曲了一瞬,耳边传来持久尖锐的嗡鸣,沈清淮抬起小臂挡着眼前,一道响亮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沈清淮!”
沈清淮回头,只见原本空荡的走廊中,被数不清的墨色树枝撕开了一道时空裂口,点点红梅缀在枝头,周围的光线都随之扭曲成了不规则的形状,而墨色树枝的源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跨过裂口往自己这边跑来,
江珩?
沈清淮眼中流露出一阵诧异。
而就在江珩离开后,那数不清的树枝重新回到了他的胸前,恢复成刺绣的原样,身后的裂口也随之消失。
他这是,硬生生破了恶鬼制造的空间,找到了自己。
沈清淮失了神。
前世江珩就是以红梅之术撕开阵法结界,只身一人来到自己身边,墨色树枝穹顶般将二人笼罩,漫天红梅下落,纷纷然如雪,此刻,在沈清淮眼里,这份记忆逐渐与正奔向自己的江珩逐渐重叠。
江珩跑出裂口后,一路追到沈清淮面前,原本想问他看到陈武没有,但对上沈清淮失魂落魄的双眼,他话到嘴边就成了:“你怎么样?”
沈清淮没有回答,江珩仔细打量了他。
额角两侧的发被刚才的风吹得有些凌乱,眼尾看上去有些略微发红,眼中还有一层薄薄的水光,看样子似是产生了些情绪波动。
“我一回头,你们就不见了。”
沈清淮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点微不可察的鼻音,就像是被人故意抛弃一样。
江珩下意识想上前,中途却不知为何突然犹豫,顿了几秒,最终还是停在原地,看着对方淡淡开口:“现在,不是你一个人。”
“嗯。”
沈清淮望进他的眼眸,江珩默默瞥开眼,心底涌起一股躁郁的灼气。
明明前一秒还那么委屈,为什么一转眼就可以笑得这么坦然诱.惑?
江珩复又抬头,企图从沈清淮身上看出点端倪,然而对方却转身,动作利落地往尽头走去:
“时间有限,我们得尽快找出那只鬼,不然被分去其他空间的人会很危险。”
沈清淮没有注意到江珩的变化,不知道他刚才对自己生出的一丝怜惜,一瞬间又被打破。
江珩眼里的情绪变得复杂。
沈清淮明明实力不凡,这点突发危机对于他而言明明不算什么,可为什么偏偏又会流露出那样的神情?
是月夜的玫瑰,高贵而脆弱,抑或是水下的冰川,平和却暗藏杀机——
沈清淮,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珩默默后退了一步,手背在身后,周身炁隐隐变换。
他警惕地盯着沈清淮的背影,然而对方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向江珩伸手:“牵着吧,以防又走散了。”
江珩迟疑地看了眼他伸出的手。
修长匀称的手指如琴弦一般柔韧,白玉般的指节和手背上有几道明显的红色痕迹。
江珩眉心一紧。
这是,被我捏出来的?
红痕在冷白的皮肤上过于刺眼,江珩试探性伸出了手,在碰到沈清淮时,对方触电般往回缩了缩,趁他没反应过来时,沈清淮快速将手换成另一只。
“疼么?”
江珩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沈清淮面无表情地回道:“不疼。”眼睛却故意垂着看向脚下。
明眼人一看他就是在说谎,江珩更是把他的细微神态都刻在了眼底。
明明一碰就痛,还要装作没事的样子。
“……”江珩沉默地看着沈清淮。
故作坚强。
所以才会在委屈时也能笑得那般坦然是么?
江珩心底的灼气没有消散,而是化作一块石头堵住了心口,看向沈清淮的眼里似有浪潮涌动。
下一秒,他向沈清淮走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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