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
落叶枯黄,随着秋风飘荡,山林染上了一片灿金色。
不过淮南天晴,伴着阵阵秋风,正是凉爽的好时节。
蜿蜒曲折的河道漫开,随着人们口中喊着号子,锄头挥舞,带起扬尘,也一点点拓长河道。
成百上千的人影乌泱泱地汇聚在长曲的河道里,像是数万蚂蚁,漫天黄土飞扬脏了脸,汗水落下去,便砸出来一个坑。
幸好天气凉爽,伴着偶来的徐风,得以不那么炎热。
周攸宁也在其中,修建河道也有快一月了,不过这是一项长功夫,没那么快完成。
他征收百姓徭役,按日给工钱,虽不多,但到底是个意思。
百姓不少都习惯了干白工,有钱拿,便没有过于怨声载道。
周攸宁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轻舒了一口气,看着日头到了正上方,他停下来动作,扭头对着这一块的钱勇道:“到饭时了,通知大家伙歇歇。”
钱勇累的面如菜色,一听这话喜不自胜忙把手上的家伙事扔了,连汗都不擦,屁颠屁颠地抛了。
周攸宁为着管理方便,将河道分了好几块,由他带来的几个将领分别看管。
他还在每一块区域都设了一个大钟,只要钟声响起,便意味着可以休息了。
适才钱勇那么高兴,是为着去敲响大钟。待钟声响起,劳作的百姓听见,自会停下手里头的活。
吃饭的地方没什么讲究的,就在各处搭了几个灶台,由附近招募来的妇人,婆子做饭,每日照旧给工钱,这活儿不算太累,不少人抢着干。
每日至少有一顿肉食,虽肉腥不多,但多少能沾点油水,没有谁抱怨,各个捧着碗吃的欢快。
周攸宁速来以身作则,也不搞什么特殊,同百姓一道干活,一道吃饭。
他会隔几日便去不同的区域干活,同百姓同吃同住的,几乎每个百姓都认得他,见着他都十分亲近,恭敬地道一声:“将军。”又有一个百姓见着他,喊了一声,周攸宁微微颌首,没有一点架子,尽管心情不好,也会搭两句话。
“老伯,今日累不累?”
被问话的那个脸上是大大的笑,笑出来一口黄牙。
“将军比我们干的都多,将军都不累,我们有什么好累的?”
周攸宁笑了笑,“那就好。”
似乎想到什么,他又问了一句:“近来快到秋收了?”
“将军关心我们,确实是,地里的谷子麦子熟了,是到了该割麦割稻的时候了。”
周攸宁点点头,将手里的碗递过去,负责打饭的婆子见是他,乐的合不拢嘴。
他生的好看,每个打饭的婆子都忍不住多瞧两眼,给打饭菜的时候比别个大方许多,专给挑了些肉沫。
周攸宁看见了也没有阻止,说了很多回了,下次还是照旧,慢慢地他便不再多说。
那老伯在他后面排着队,他就没有那么得人青眼了,给的是正常的量。
不过老伯心里没什么不高兴的,将军比他们干的卖力多了,是该多吃些。
周攸宁打完等了等,等老伯也端着碗离开打饭的队伍,他走两步迎上去,将手里的碗跟他的换了。
那老伯自是推拒,可力气比不过周攸宁的,还是叫人给换了。
老伯叹着气,“将军这怎么使得?”
周攸宁也不嫌饭菜粗陋,端着碗喝了口薄粥,里头有菜有肉,吃着味道不算好,但也不算坏。
他将碗里的粥咽下去,“没什么,老伯,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老伯笑着点头,知道他是要去那头找那几个头头,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
“你去,你去,不用管我。”
周攸宁点点头,转身大步朝着马展白几个走去。
马展白几个动作都快,吃饭总是一溜烟儿就跑到了前头,这会儿五个壮汉都蹲在一块,捧着碗大口喝着碗里的粥。
只有粥自然不够饱腹,每人还配着两个杂面馒头。
几个人也不嫌,一口粥,一口馒头,吃的很香。
见到周攸宁过来,几个人也没有站起来迎接,只是各个推搡着往边上稍了个空子出来,继续埋头干饭。
毕竟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周攸宁简直没眼看,本想掉头就走,想到什么,还是皱着眉头过去了。
他也没有端着架子,在几个人让出的空位蹲下了。
嘴里的驳粥没甚滋味,不过为着果腹,他也没挑,咽下去之后,他才说:“秋收快到了,不少百姓肯定要抢收,修建河道要紧,可也不能误了农时。”
五个人听了一耳朵,明白他的意思,几个人挤眉弄眼的推搡。
马展白没办法,被推出来回话:“将军的意思是先停几日?”
周攸宁沉默地望着灰黄的天,算是默认了。
“这没问题,工部那几个官吏不是正好要勘测水位什么的,这阵子正是时候。”
周攸宁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又低头喝了口粥。
马展白离得最近,心里总有些毛毛的,恨不能把头埋进粥碗里。
他边上的是钱勇,跟他一个样,吃的头也不敢抬。
周攸宁大掌抓着碗,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碗边沿,不知道在想什么。
边上的五个人反而被他吓得大气不敢出。
“秋收那几日,我要是不在……”
终于等到他开口,五个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李蛮嘴快,“将军放心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周攸宁看他一眼没说话,李蛮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垂下头,恨不能给自己一耳光,叫你嘴快。
李蛮讪笑着,“我的意思是,将军定然是有大事要忙,这边情况稳定,将军大可放心。”
其他四人都在装死不说话,吃饭吃的很认真,其中一个碗都空了,还在低头舔碗。
这段时日,将军心情不好,不仅不在他们面前炫耀自己夫人做的物件了,还埋头干活,恨不能不休息。
将军自己倒是还好,整天干活,都显得精神抖擞的,即便一身土,瞧着也是一派俊朗非凡。打饭的婆子见了还会心疼他太卖力瘦了,给多打些肉腥。
苦了他们几个整日埋头苦干,人都老了几岁,打饭的婆子半点不心疼不说,还给的少了,这让他们上哪里说理去?
他们几个暗暗猜测估计是跟夫人闹了矛盾,拿他们几个撒火呢。
偏偏将军是个拧巴的性子,自己不高兴了好几日,都没胆子去问一问。
他们几个自然想着推波助澜帮上一帮,这几日旁敲侧击的说些他们惹恼了娘子,该如何补救的话。
他们想当然的认为定然是将军刚刚新婚,便出了远门,这才惹了夫人不快,便莽着劲儿劝将军低头认错,多哄哄,女儿家总是要你先服软的,这不就心情好了?
谁料他们几个这几日说了这么些办法,想着能帮将军哄哄将军夫人的,结果将军的脸色却越来越差,他们也是有苦难言啊。
天知道他们今日听见周攸宁终于要离开,心里有多开心。
将军可算是开了窍,知道该去哄一哄了,女儿家的脾气哄哄也便好了,偏将军拿不下脸面,不肯低头。
周攸宁收回视线没有再看着李蛮,李蛮心里松了一口气。
要去找她吗?
周攸宁无意识地抓紧了碗,心里的想法踌躇不定。
可也许是思念占了上风,他的想法还是一点点地倾向于去找叶蓁蓁。
淮南距离苏阳不远,快马加鞭的话五日便能赶到。
他心中默默算着时间,若是不眠不休地赶路,时间还能缩到三日。
可是,她会想要见我吗?会不会嫌我碍事?
算着算着,心里又突然冒出来这么个念头。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他无奈地阖眼,心中长长一叹。
慢慢地还是下了决断。
他将手里吃了一半的杂面馒头大口吃完,猛地起身,对着蹲着的几个人说道,“我这会儿出发,明日便给百姓放秋收假,今日的工钱多算一天结给他们。至于左大人那边要勘测水位,路线之类的,你们几个陪着,约莫十天,我必回来。”
五人面对正事一个比一个认真,嘴里的馒头也不嚼了,点头齐声道:“是!将军慢走,路上小心。”
周攸宁点点头,扭头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他走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慢慢地跑了起来,心里的欢腾是无法掩饰的。
不远处系着他的马,他跑过去,气都没喘匀,翻身上马,劲瘦的腰身在空中滑出个漂亮干净的弧度,转眼间人就跨坐在马上了。
他勒紧缰绳,双腿用力夹紧马腹,微微一用力,嘴里高喝一声,“驾!”
马儿立时撒开四蹄,如离弦之箭一般飞蹿出去,眨眼便不见了踪影,只余下漫天的黄尘。
“果然是新婚夫妇啊,瞧将军心急的嘞!”那边坐着的五人瞧见周攸宁这一连串的动作,脸上都露出来心照不宣的笑容。
“你还好意思说将军!”李蛮轻怼了一下身边钱勇的胳膊,“你忘了自己刚成婚的那副德行了?”
“那怎么了?”钱勇半点不羞耻,转而笑话起李蛮,“你又好到哪里去了,之前抱着媳妇哭的人不是你?”
李蛮的黑脸霎时红了,“别胡说!我可没有。”
众人纷纷笑起来,全是打趣揶揄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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