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新年之后,蔡元祯又像从前一样重新回到宫中修复古籍。
在众多损坏的古籍中,她发现有一类古籍上的字并非我朝字体,书写的纸张也不似藏书阁中其他纸张一般光滑如玉,反而是粗糙而有韧性,表面呈现米黄色,纹理细密而有质感。
蔡元祯辨别不出这是哪类纸,便拿着这书去纸造司询问季昇。
季昇拿着这书瞧了一眼,随后说:“蔡大人,这书是吐蕃供奉给先皇的经书,书中所写的也是吐蕃经文,至于这纸自然也就是他们那边的纸了。”
蔡元祯若有所思,季昇又忍不住笑着说了一句:“吐蕃的纸自然是和我朝没得比,瞧起来粗俗得很。只不过若是想要完好无缺地修补这些经书,恐怕还是得搞明白他们是用什么造的纸。”
蔡元祯听完之后不置可否地笑笑,随后便行礼谢过:“多谢季大监解答困惑,若是大监知道这纸的来源,烦请告知元祯。”
季昇笑着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蔡元祯回到直房后,又开始细细端详这些书。
虽说季昇觉得这些纸粗陋,可蔡元祯倒也不见得。
那么多坏掉的书籍中,唯有这些吐蕃供奉来的经书未有一丝虫蛀的痕迹,而且不腐烂、不变色,其损坏原因瞧着也是不小心受人为或者是潮气过重未好好保存导致的。
这样的纸虽说在书写绘画方面不受青睐,但若是用来记载传世的史料或者是经文,却是极好的,能够真正地做到千年不腐。
蔡元祯记得,吐蕃便是藏区的前身,她以前去藏区旅游的时候了解到藏族人民喜欢把经文记录在毒狼纸上。
毒狼纸的原材料是毒狼草,可这里哪有毒狼草?
蔡元祯用其他纸张对比了毒狼纸,发现根本没有一种纸与其相像,若是强行用其他纸来进行修复,那岂不是给牛身安上马头?
成了四不像了。
蔡元祯无可奈何只能先将这几本吐蕃来的古籍经书放在一边,想着先将其他古籍修补好再说。
回头问下纸造司的人,能不能想办法弄到一些毒狼纸,如此一来也好方便修补。
实在不行,也可以求助如今在朝中手眼通天的王英莲……
想到这里,蔡元祯又打断了自己。
他终有一日要和江煜走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她既然选择了和江煜在一起,必须想办法与司正监走得远一点,不能叫江煜为难。
不知不觉间,蔡元祯便已经忙了一个上午,她刚想休息一会儿,便有宫人来通报说:“敏德公主殿下来了,蔡大人赶紧接驾吧。”
蔡元祯立马整理衣冠,准备迎接公主大驾,只不过心里却好奇,萧茹岚怎么会到这里来?
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锦衣华服、头戴珠冠的少女被宫人前呼后拥着走进了蔡元祯所在的直房。
蔡元祯立马起身相迎:“不知公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萧茹岚也是没什么架子,径直坐了下来,十分随和地说:“无妨,我今日也是路过,听闻宫中来了一个纸师,修补古籍很厉害,所以便来瞧瞧,却想不到我与你早已有一面之缘。”
萧茹岚虽然说起话来一本正经,可她明亮的眼珠滴溜溜的,仍旧透露出一股子少女的好奇,显然是对于蔡元祯放在修补桌上的工具产生了好奇。
蔡元祯笑着答:“公主仁慈心善,从前帮过微臣一次,微臣始终铭记在心。”
在宫中行走久了,这些官话蔡元祯自然也说得驾轻就熟。
萧茹岚让其他宫人退了出去,随后眨了眨眼看着蔡元祯:“我从皇兄那儿瞧见了许多新奇的笺纸,向他讨要他却不给,询问再三才知道原来是从你这儿拿的。”
“我可喜欢那纸,不知蔡大人是否可以赠我些。”
萧茹岚虽是帝姬,但说话却不像宫中常见的上位者那般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瞧着也是讨人喜欢。
蔡元祯立马答应说:“殿下既然喜欢,微臣当然愿意相赠,恰好我这还有一些现成的,不如殿下挑挑看。”
“好呀,好呀。”萧茹岚笑若春风。
蔡元祯拿出了一个锦匣,将笺纸都放在了萧茹岚面前:“公主殿下若是喜欢,这些都可赠予您。”
萧茹岚如水葱般的手拿起了笺纸,左瞧瞧右看看,眉头微蹙。
蔡元祯打量着她的脸色,说道:“公主可是有不满?”
萧茹岚抬头说:“我瞧你送给我皇兄的笺纸有一粉桃晕染洒了金箔的,我十分喜欢,可这里却没有了。”
那笺纸确实好看,就连蔡元祯自己都十分喜欢,只不过十分考验晕染技术,做起来有些费神,所以蔡元祯做得不多。
但既然是萧茹岚喜欢,蔡元祯便立马保证道:“公主殿下既然喜欢,那微臣便做些新的送给公主,只是要烦请公主等候几日。”
一听到蔡元祯要做新的送给自己,萧茹岚面上的愁色立马被欣喜所取代,她笑着说:“那便是说好了,你可不能食言。”
蔡元祯点点头:“一定。”
看着萧茹岚雀跃离开的身影,蔡元祯挑了挑眉,早已经把她的心思看穿。
桃粉色晕染洒金箔……这位公主殿下明显是有心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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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安二十一年,元安帝的身体情况每况愈下,竟然开始听信方士所言不断地吃丹药,企图能够延年续命。
朝中大臣纷纷进言让元安帝早立储君,却被狠狠责罚了,一时间争权夺位的事态愈演愈烈,甚至有大臣为此血溅金銮殿。
睿王萧晗宸作为得天独厚的储君人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并没有表现出紧张,反而是披着王锡远的“马甲”出了诗集。
蔡元祯还买到了这本被当代文人趋之若鹜的诗集,其中一句“杨柳春风对酒饮,万事休言皆是空”写得精妙。
从他的诗集中可以看出他所向往的日子,或许并不是端坐高楼,而是闲云野鹤身披蓑衣,在悠然的山水间泛一叶扁舟罢了。
可他尊贵的出身注定了他要被卷入权谋斗争的漩涡当中,纵使这一切都并非他所愿。
也正是因为他如此淡薄的心性,才导致了雍王觉得他无担当大任之能,觉得自己可以与之一敌,滋长出想要夺储的野心。
可雍王是什么人蔡元祯早已有见识,他野心勃勃拉拢朝臣,不断丰益自己的权势。
可他若能成个英明的君主也就罢了,伴随着他权势增长的还有他的荒淫、奢靡……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能担当大任?
当今陛下已受宦官蛊惑做了不少损民的事,若是这朝堂再落到一个不顾百姓死活、不管民生利益的人手中,这天下又该何去何从?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穿来的现代人,蔡元祯确实在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想多了,不过老百姓最重要的还不就是想把日子过好,如今她考虑到这些也是应当的。
蔡元祯在百忙之中还做好了笺纸送去了萧茹岚的揽月宫,为了更加贴切少女情怀,蔡元祯还在笺纸上粘上了风干的桃花花瓣。
粉色的桃花象征着爱情和美好,也能让她通过笺纸传达出“我爱你,我珍惜你”的信息。
果然,萧茹岚对这笺纸十分喜欢,当即送了蔡元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蔡元祯看着那夜明珠,顿时觉得原来自己的纸竟然那么值钱。
虽说笺纸价格不菲,但与这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另外一头,纸造司给蔡元祯的回复却令她失望,他们说自打吐蕃与我朝边境多番起战乱之后,便不再向我朝进贡,如今中原怕是找不出毒狼纸。
这可把蔡元祯给难倒了,毒狼纸没有,而毒狼草因为生存环境限制根本就不长在中原。
这可叫她如何是好?
纸造司的季昇也小声同蔡元祯说过:“其实蔡大人大可不必如此忧心,不过是吐蕃进贡的经书罢了,里面的字大家都看不懂,更不会有人去在意的,你随意用其他纸张修补即可。”
“难不成,陛下还会闲来无事去翻看那些符咒一般的经文吗?”
季昇此言有理,可蔡元祯心中却有执念。
或许这些经文对如今的人来说并不重要,可等到千百年以后的人若是看到了这些残缺不全的经文,恐怕心中会觉得遗憾。
既然她有幸在此负责了这件事,那就要尽全力做好。
蔡元祯想起了江煜,他从前常年在北方征战,或许知道这种草。
而且他在那边也有人脉,或许让他找人帮忙当下“代购”也不是不可以。
蔡元祯一想到这里心中豁然开朗,下了值之后便买了许多糕点去了江煜府上,想着和他说说这件事。
果不其然,蔡元祯刚一开口,江煜便点头同意:“不过是几株草而已,你想要我叫人去寻来便是。”
蔡元祯一阵欣喜,随后说:“真的吗?那么痛快就答应了?不过那毒狼草具有毒性,还是需要小心。”
江煜原本在伏案写字,听见蔡元祯这么说,抬眸轻轻一笑:“我早就说过你让我做任何事我都会答应你,区区有毒的草又算什么,又不会咬人,就是你叫我去寻毒蛇毒蝎,我也能寻来。”
虽然江煜说话动听,可这比喻却叫人胆寒,蔡元祯立马说:“你快别说了,我怕虫。”
江煜放下笔,走到蔡元祯面前:“你连流寇匪徒都不怕,还会怕虫子吗?”
蔡元祯瞥了江煜一眼,说道:“谁说我不怕那些流寇匪徒了?那些人凶神恶煞,最好我一辈子都不要再瞧见。”
江煜坐在了蔡元祯身侧,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那你从前还奋不顾身地挡在我前面,为我挡了一刀,差点送命。”
江煜的一番话,把蔡元祯的思绪拉回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时候江家记恨蔡元祯行事丢了江家的脸,便故意刁难不远续租,蔡元祯便费尽心思去救了被流寇绑架的江煜。
为了让江煜回去帮自己说好话,蔡元祯便同他进行交易,只要能将他从流寇窝里救出去,他便去他父亲面前说好话,促成续租的事。
这……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突然被提起,恍如隔世。
一想到自己背后还有为江煜挡刀的疤,蔡元祯竟然觉得开始隐隐作痛。
蔡元祯抬头看着江煜说:“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倒是还记得清楚。”
江煜盯着蔡元祯,目光灼灼:“今生第一次有人为我奋不顾身,自然印象深刻。”
蔡元祯歪着脑袋问他;“那你是不是从那一次便喜欢上我了?”
江煜垂下长长的睫毛,仿佛是在思考,过了半晌才说:“不太确定。”
或许是更早,早在她使计策让他躲起来,自己独自一人面对流寇想办法让他逃走的时候。
或许是看见如此离经叛道,身陷险境却很快便有了计策,将人耍得团团转的时候。
蔡元祯不高兴地捶了江煜一下,斥道:“这都不确定?”
江煜抓住了蔡元祯捶打自己的那只手,眼神变得迷离而妖娆。
手腕被他抓住,蔡元祯立马红温,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紧紧抓住。
随后,江煜半拢住睫毛,微微轻颤的睫毛仿佛蝶翼,他慢慢过来,暧昧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面上。
江煜润泽粉嫩的唇慢慢靠近,蔡元祯紧张不已,但这样温柔的江煜真的很难让人拒绝,她也闭上了眼,期待那份柔软贴近。
“侯爷,有您的信。”
屋外有人声响起,打断了屋内暧昧的气息。
蔡元祯慌张地睁开眼,那一瞬间她看到了江煜被打扰了兴致的黯然,眼底浮现出一片冰冷。
外面有人,蔡元祯便不好意思地抽回了手,重新端坐回椅子上。
江煜的嗓音变得毫无感情,冷冷地说了一句:“拿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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