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丫上抽出的嫩芽预示着初春的到来,虽然阳光已经带来了一丝暖意,但溪水还是冰冷刺骨。
蔡元祯所造的生宣在第一场春雨来临之前,再一次宣告失败。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已经格外小心,不少环节都已经改良过了,可造出来的纸表面却粗糙无比。
任何一个有经验的人都能够看出来,这样的纸任何一点墨汁的附着力都没有。
新纸焙出的时候,蔡元祯肉眼可见的失落。
就连平日里不大会安慰人的犟驴李顺海,都情不自禁地小心翼翼看着蔡元祯的神色劝慰道:“三姑娘,你也不必太过失落,对咱们造纸人来说,失败都是常事。”
周蛋笨嘴拙舌不会说话,安慰的话都是顺着本心:“是啊三姑娘,我们知道你付出了许多努力,大冬天也和我们一样泡在冰冷的水里,剥树皮剥得手都受伤了也没有吭一声,哪怕是再重的材料也跟我们一起扛,可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咱们也不能一直沉浸其中。”
木槿忍不住瞥了周蛋一眼,小声斥责:“你要是不会安慰人就不要说话。”
蔡元祯手中捏着造失败了的纸,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这些日子众人也累了,青檀树的树皮还有好些,咱们明天还得接着做,大家今日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众人一听便明白了蔡元祯的意思了,这是打算继续再战。
“好。”李顺海颇为豪气地喊了一声,“三姑娘也先回去休息,咱们明日还得继续。”
蔡元祯点了点头。
回到家中后,蔡元祯将第一批造出的生宣和第二批拿来对比,发现问题都是一样的,但唯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最令人头疼了。
孙秀荷拿了几张写了八字的红纸走进了蔡元祯的屋子,笑盈盈地说道:“元祯,我从王媒婆那儿拿了几个青年才俊的生辰八字,想拿给挽仪瞧瞧,若是合的话便帮她说个媒,这样她的家人泉下有知,也能欣慰些。”
蔡元祯压根没心思听,双手撑着脑袋,目光就停留在桌案上放着的纸张上。
孙秀荷一走近,蔡元祯被吓了一跳,手一挥打翻了一旁摆着的烛台。
烛台倒下,瞬间点燃了桌案上放着的纸,火光燃起。
这些纸可是蔡元祯的宝贝,就算孙秀荷平日里并不希望女儿如此沉溺于此,但也不希望她的心血付诸东流,赶忙一起帮着灭火。
母女两人又是用茶泼,又是用东西拍打,好不容易才把火给灭了。
蔡元祯长舒了一口气。
灭完了桌案上的火,孙秀荷心头上的火又上来了:“你说你,这烛台不要放得那么近嘛,这桌案上杂七杂八的东西都快摆满了,烛台翻了可不得立马着火。”
蔡元祯仔细瞧着被火烧过的纸,发现这纸灰与寻常纸灰并不同,可以明显看出她所造的纸张纤维似有被腐蚀过的痕迹。
他们在造纸的过程中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纸张纤维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样子呢?
若是步骤和技术没有问题,那或许是人出了问题。
蔡元祯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孙秀荷觉得这个女儿真是魔怔了,连忙用力地拍了她一下,说道:“你笑得这么瘆人是做什么?”
蔡元祯回过了神,收敛了一下神情,说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我现在有急事需要去纸坊一趟,您晚上早点睡。”
说罢,蔡元祯立马起身跑去纸坊。
孙秀荷想叫住她,可人家一转眼就没了影
还是算了。
天色已晚,等蔡元祯到纸坊的时候工人都已经走光了。
蔡元祯查看了一下杨桃藤汁做的纸药,没发现什么问题。
她又走到了装了石灰水的水槽旁,这几槽石灰水都是泡过青檀树皮的,所以颜色呈现深色。
蔡元祯走到水槽旁,拿了根搅棍搅动了槽子里的石灰水,发现底部有沉淀物。
因为从前用过的石灰水从来不会再去搅动,造纸完成之后便会让其他工人清理掉,所以蔡元祯从来没有注意泡过青檀树皮的石灰水底下有沉淀物。
蔡元祯捞起了一点沉淀物,用手指抿了一下。
从前泡过树皮的石灰水可从来不会有这样的沉淀物,想要发生这样的反应,那得是有酸性物质结合。
蔡元祯敛了心神,随后快步离开了纸坊。
-
第二天一早,蔡元祯便宣布要再造一次生宣纸,若是此次不成功便再也不踏进纸坊。
众人听了皆是一愣,前两次都失败了,而且根本就没有找到原因,无法对症下药。
她这样说,是不是有些鲁莽了?
李顺海小声劝过蔡元祯:“三姑娘,其实这纸坊里也没人逼你一定要造出生宣纸,你又何苦立下这样的军令状?”
“若是这纸造不出来,难道你真的要离开纸坊吗?”
蔡元祯目光直视李顺海,无比坚定地说道:“没错,人生没有那么多重来的机会,不成功便成仁。”
李顺海无语,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轴呢?他还挺喜欢这个丫头的,若是真的就这么走了,纸坊岂不少了个人物。
蔡元祯说:“李师傅,咱们还是快点干活吧,时间紧迫。”
李顺海看着蔡元祯已经开始搬青檀树皮,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能跟着干。
蔡元祯虽然手头上在干活,可这目光却是四处打量,有多少路过的人都在此刻假装不经意地盯着她的举动,皆被她收入眼帘。
若此次事件真的是有人故意为之,那必定是为了针对她蔡元祯,眼下她放出了这样的狠话,他们一定会等不及。
午时休憩的时候,蔡元祯悄悄地将周蛋叫到了一旁:“接下来这石灰水的水槽给我盯紧了,有任何人靠近都要跟我说,一天十二个时辰,不论白日黑夜都要仔细盯着。”
水和石灰都是蔡元祯亲自准备的,里面眼下浸泡着青檀树皮,若是真的有人在这里面动了手脚,那估计就是这两天就会行动了。
周蛋见蔡元祯说得无比认真,也是心头一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三姑娘那么在意这槽水,既然她吩咐了,那便执行。
周蛋说:“放心吧三姑娘,我就是不睡觉也会盯着。”
周蛋办事,蔡元祯还是十分放心。
但她还是不忘提醒:“注意了,悄悄地盯,否则我怕他们不敢行动。”
听蔡元祯这么说,周蛋内心更加坚定了此事一定十分重要,再三保证一定会做好的。
虽说此事交给了周蛋,但蔡元祯自己也是不敢松懈,干脆叫木槿带了席卷,夜晚悄悄住在纸坊。
冬春交替之际,夜晚还是无比寒冷,木槿心疼她说:“小姐这样容易染风寒的,就算是为了造纸,可你这样也太拼了。”
蔡元祯说:“无妨,瞒好我母亲就行了。”
-
自从蔡明给自家铺子做假账之事被查出来之后,他们二房简直就觉得在家里抬不起头了。
所幸蔡仲没有因为此事迁怒他们的儿子,还是让他每日去纸坊做工。
陈兰从前还仗着自己是家中唯一一个有夫有子的,走路也豪横些,如今却是怎么也得意不起来了。
蔡明每日都会去蔡仲书房门口罚站,倒也不是蔡仲罚他,因为自从出了那档子事之后,蔡仲压根就没跟他说过话。
越是风平浪静就越是暗潮汹涌。
若是这种趋势下去,这家里恐怕再也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蔡明就这样坚持了一个多月,蔡仲终于把他叫进了书房。
从前,蔡明也来过父亲的书房许多次,可从未有今天这般的压迫感。
蔡仲头也不抬地问他:“你知道自己错了吗?”
蔡明当即跪下,眼含热泪:“父亲,孩儿知错了,我不该起贪念,昧下自家的东西,我是真该死啊。”
说完后,蔡明扇了自己几个巴掌,脸上那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蔡仲依旧不为所动,语调波澜不惊:“这点你确实是错了,但你更大的错是教养妻子不善,你作为三房的顶梁柱,非但没有给他们做好榜样,还无底线地纵容他们。”
“不管是指摘三房媳妇也好、还是辛儿在纸坊胡闹也好,都是因为你为夫不明、为父不严导致的结果。”
蔡明被他说得羞愧,头埋得更深了。
蔡仲说完话,叹了口气:“罢了,你终究是我的儿子。养不教,父之过,看在元祯为你求情的份上便让你继续回纸坊去吧。”
蔡明听了之后十分激动,跪下连磕了好几次头。
“不过。”蔡仲话锋一转,“铺子你还是暂时先不要去了,这段时间你还是先好好待在纸坊,瞧瞧元祯这个晚辈,是如何做事的。”
蔡仲的最后一句话在他听来未免有些杀人诛心,不过眼下这个形势,能够回纸坊已经很好了。
蔡明沉沉地应了一声:“是。”
蔡仲略显疲态地挥了挥手:“去吧。”
蔡明恭敬地行了个礼,起身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