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祯施施然走到众人面前,码头的管事得知有人闹事也赶了过来。
有工人认识蔡元祯,悄悄地交头接耳:“这人是蔡氏纸坊的三掌柜。”
“蔡氏纸坊三掌柜?她来做什么?”
“你不知道吗?她跟从前的江家少爷有过婚约!”
从前的江家少爷……
管事到了之后一眼便瞧出发生了什么事,怒骂道:“你们这些人是不是吃饱了饭没事干?有这个力气不如多卸点货!牲口一样的东西,难怪一辈子在这里干苦力。”
尽管被管事辱骂,但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反驳,他们垂下了脑袋,完全没了方才那股子冲劲。
这就是底层人民的生活。
蔡元祯走上前,站在那管事面前:“您就是这里的管事?”
那管事打量了蔡元祯一眼,瞧她脖子上戴的七宝璎珞不俗,便笑着说:“正是,不知姑娘来这有何事?”
蔡元祯笑着说:“我是蔡氏纸坊的三掌柜,因为职责所在所以常要出门走动,可眼下世道不太平,便想来这儿找个力气好、有谋勇的来当我的保镖。”
在场的工人听到蔡元祯这么一说,纷纷竖起了耳朵。
能给蔡氏纸坊的三掌柜当保镖,想来工钱定然不少,众人纷纷跃跃欲试。
原来是蔡氏纸坊的三掌柜,也算是有头有脸了,不过她要找保镖何须来这码头挖墙脚?
但对于管事来说,这些工人就像是这河底的石头一样多,今日来明日去的,多个人少个人都无所谓。
管事笑着说:“那三掌柜尽管找便是,相中了哪个我们今日就给结了工钱,您直接将人领走。”
管事都发了话,众人纷纷涌上前:“三掌柜,您瞧瞧我吧,我力气好。”
“三掌柜,我学过武功,你考虑考虑我。”
“三掌柜,他们都不如我!”
蔡元祯看都没有看这些人一眼,径直走到江煜面前,说道:“这位公子,我愿以每月五两银子的薪酬诚心聘请你当我的保镖,请问你是否愿意?”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江煜,有艳羡、有嫉妒。
可这江煜这身子骨瞧着羸弱,估计连只小鸡估计都抓不住,怎么保护人?
江煜抬头看着她,明亮的眼眸给人一眼万年的感觉,他开口缓缓说:“江某无才无德,今日得三掌柜赏识荣幸之至,唯愿以命相护,来报此恩。”
唯愿以命相护,来报此恩。
这句话让蔡元祯记了很久很久,直到后来恩怨纠缠难见分晓,她也依旧记得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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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元祯带了个贴身保镖回来,蔡氏纸坊的众人都惊掉了大牙。
蔡辛看着一本正经站在蔡元祯身后的一袭蓝衣身姿挺拔的江煜,嘴巴里简直就可以塞下个鸡蛋。
他悄悄拉着蔡元祯走到一旁,说道:“掌柜妹妹,你说这是你养的小白脸我倒是相信,可你说这是你找的保镖,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死?”
“哪有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保镖?”
蔡元祯恼怒地踢了蔡辛一脚,怒斥道:“你不准瞎说,从今日开始他便会一直跟着我,你们最好给我和睦相处,否则我告到祖父那里。”
蔡辛立马闭上了嘴,乖乖去干活了,可目光依旧忍不住停留在江煜身上。
既然当了蔡元祯的贴身保镖,那自然是包吃包住的。
当蔡元祯把江煜领回家的时候,蔡家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蔡元祯落落大方地说出了江煜从今往后就是自己贴身保镖这件事,大家当着蔡元祯的面没有说什么,可当天晚上不少人来找了蔡元祯。
大伯母二伯母也就是来问一下,了解一下江煜的近况,两个人欲言又止,但也不好多说什么。
蔡仲来问了蔡元祯的用意,蔡元祯实话实说:“江煜将来会成为一个大英雄,即是英雄落难,自要扶持。”
蔡仲没有多问蔡元祯是怎么知道的,但根据以往的接触,蔡仲确实觉得江煜这人有勇有谋,一片赤诚。
纵使是如今落魄,倒也没必要断了来往。
孙秀荷是情绪最激动的,她跑到蔡元祯的房里把她说了一顿:“你是失心疯了吗?你要找个保镖我们也不会阻拦,毕竟你一个女子进进出出的也该找个人护着,可为什么偏偏这个人是江煜?”
蔡元祯正要睡觉,一边梳头发一边说:“母亲从前不是就想我与江家亲近吗?每每我与江家人接触就开心得不得了,怎么眼下就对江煜有那么大的敌意了?”
孙秀荷皱着眉头辩驳:“你也说了是从前!从前江家富贵,在东洲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若是真的能和这样的人家结亲那我这个做母亲的这辈子都不用操心了。”
“可如今你看看江家成什么样了?你没看到府衙贴的通告吗?江煜这辈子都不能再参加科考了,他这辈子就是废了,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蔡元祯气恼地将头梳拍在了梳妆桌上,想要生气,可最终又气不起来。
她又怎么不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呢?
蔡元祯平复了心情说:“母亲,您就放心吧,江煜不会在我们家待太久的,这里不过是他的一个过渡而已。”
“至于我,在没有完成父亲的遗愿、祖父的期望之前,不会去喜欢任何人!”
蔡元祯背对着孙秀荷,但孙秀荷还是从镜子里看到了她坚毅的眼神。
蔡元祯向来是个主意大的,做了的决定旁人难以置喙。
既然她也做出了再三保证,孙秀荷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叹了口气离开了蔡元祯的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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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身上被戒尺打过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蔡元祯便开始纸坊纸铺两头跑的日子。
距离下一次贡纸竞选虽然还有三年,但要研制出新纸,已是时不可待。
江煜始终跟在蔡元祯的身边,在铺子里的时候,他也会帮忙一起干点别的活。
周蛋原本是不敢跟江煜说话的。
虽说他如今和大家一样都为蔡家打工,可江煜周身散发的气质就跟大家不一样,就是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的贵气,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
就比如喝水,同样是家族里出来的大少爷,蔡辛就随意得多,解了渴还会从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声音。
江煜就不同了,他永远行动优雅,不管站着还是坐着都十分注重仪态,有时候甚至还超过了身为女子的三掌柜。
慢慢接触下来,周蛋发现江煜其实很好说话,虽然不太爱笑,但偶尔笑起来的时候却很温和。
有问题问他的时候,他永远都是充满耐心,不像丁昌一样动不动就会骂他:“你笨不笨?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要问。”
周蛋突然间有了个很痴心的目标,他想要成为像江煜那样的人。
蔡元祯忙着研制新纸,考察了各种材料,却都没有头绪。
她脑海中回忆着从前上课时学过的古法造纸内容,始终没有什么头绪的她,却在和江煜聊起“澄心堂”这个名字的典故时,听见江煜应用了一句话。
江煜说:“‘澄心堂’是个好名字,学者必须澄心清意,才能明于天人之分。”
蔡元祯知道了这句话的出处,是出自《淮南子》。
而在真实的历史中,南唐宫殿中便有一殿叫“诚心堂”,是历代皇帝的书房。但李煜嫌这个名字太俗,便改名为“澄心堂”。
说到李煜,便不得不说此人对书画要求极高,为了得到理想用纸,专人派了官吏去各地寻访造纸名匠。
经过他千辛万苦的寻访和制造,李煜终于得了一纸,满足了他所有的想法。
传说中那纸薄如竹纸、韧如皮纸,色如霜雪、寿如松柏,李煜将此纸视若珍宝,仅在奖赏有功之臣时才会赐出一些,所以传世极少。
后来南唐国破,兵荒马乱,根本没有人顾得上造纸,那纸的造法也逐渐失传,其为数不多的成品也在世间散落难寻。
而后北宋文学家刘敞得到了其中的一百轴,还兴奋地赋诗赞叹。
课堂上老师说,即使是到了技术发达的现代,仍旧没有还原出当年南唐时期的造纸技术,也是因为那纸实在太珍贵,博物馆和收藏家不愿意将纸作为纸样给众人分析。
当时的蔡元祯在上课听到这件事还颇为惋惜,还特地跑到博物馆里看过那传说中技术失传的纸,确实惊为天人。
在历史上失传多年的纸,凭她蔡元祯能够复刻出来吗?
从纸坊回铺子的路上,蔡元祯一直在思考,就连差点撞上了人都没发现。
蔡元祯刚想习惯性说“对不起”,却在看清了来人之后,立马收回了神色,冷着脸准备离开。
因为那人是周世玮。
周世玮眉眼含笑,饶有兴致地看着蔡元祯。
瞧着蔡元祯想走,周世玮却淡淡地开口:“我从前还不明白三掌柜为什么这么帮着江家,原来是早就跟江煜勾搭上了。”
“怎么,是不是江煜让你十分满足,所以你才这么离不开他?”
江煜站在蔡元祯身后,捏紧了拳头刚想上前,却被蔡元祯抢先一步打了周世玮一巴掌:“你给我嘴巴放干净一点,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周世玮倒也不生气,摸了摸被蔡元祯打过的地方,笑着说道:“三掌柜的风流佳话我也是听过不少,你何不考虑考虑我,或许我也能让你满意。”
蔡元祯“呸”了一声,不屑道:“我看你真是好大一张脸。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人狗殊途?劝你别来招惹我,我可没那么好脾气。”
说罢,蔡元祯转头离开。
蔡元祯走了,江煜和木槿自然也就跟上。
周世玮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身后的侍从有些不服:“少爷,不妨让我去教训教训他们,出出气?”
周世玮摇了摇头,说道:“倒也不用着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就像我们对江家一样,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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