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贡纸选拔的日子。
贡纸选拔分为三轮进行,当看见周世玮拿出连史纸继续竞选贡纸的时候,蔡元祯就知道这次赢定了。
第一轮是递交纸张样,纸造司的人会根据纸样筛选有资格进入第二轮和第三轮的人选。
第二轮有现场观众投票环节,当然能去参观贡纸竞选的,自然也都是些非富即贵的文人墨客,抑或者在鉴纸方面有一定造诣的富商贵胄。
为了防止第二轮有人买通,因此现场观众投票的投票率只占总数的三成,最终决定权还是在评选的纸造司的官员手上。
到了第三轮,大人物也就出现了。
因为本次贡纸竞选有司正监的加入,因而也格外受到大家的关注。
蔡氏纸坊毫不费力地进入到了第三轮竞选。
那是一个雨天,原本竞选场地设在了户外,这样可以更清楚地看到纸张在日常光线下的状态,但因为下雨,场地由户外搬到了格调高雅的内庭。
入选总决赛的有蔡氏纸坊的澄心堂纸、周氏纸坊的连史纸、李氏纸坊的和田墨玉纸,还有程氏纸坊的开化纸。
虽然蔡元祯对自家的澄心堂纸拥有绝对的信心,但在这一日,她还是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王英莲对她说过,若是她不能一举拿下本届贡纸权,留着她便也无用了。
此次竞选不光涉及蔡纸的荣誉,更关乎着蔡元祯的性命。
等考评官员坐定之后,蔡元祯听到蔡明“呸”了一声,这口水是朝谁吐的,蔡家人心里都心知肚明。
蔡元祯偷偷去打量蔡仲的脸色,发现他神色毫无异常,悬着的心才落定。
第二轮贡纸选拔的时候是没有试纸环节的,不过是让众人查看纸的品貌。
第三轮则会有专人试纸,更深层次地看纸的质量和墨汁在上面的舒展性。
蔡元祯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试纸的人,生怕漏掉了一个环节。
从上墨、泼水、着火、染色几个方面试下来,澄心堂纸的表现力有目共睹,确实是所有纸中绝佳的。
虽然考评官员还有宣布结果,但大家心中都已经有数。
蔡元祯注意到了周世玮看自己的眼神,那眼睛里除了燃烧的熊熊怒火和嫉妒以外,还有一种失落。
是技不如人的失落、是深知自己无法超越的落败。
虽然隔得远,但蔡元祯也还是能注意到王英莲格外关注澄心堂纸,而且见到澄心堂纸的试纸效果,嘴角都会露出满意的笑。
终于,在考评官的一番讨论之下,他们宣布了这一届贡纸权的获得者——蔡氏纸坊,澄心堂纸!
“耶!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真是上天眷顾!”
“三弟……三弟要是知道了我们蔡纸又重新夺得了贡纸权,他也一定会瞑目的。”
“我们蔡纸的辉煌……终于又来了!”
蔡家的人几乎欣喜若狂,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
蔡元祯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是终于有能力挑起身上担子的愉悦、是终于走到低谷后又重回巅峰的欣喜、是不负所托的激动……
这是二十一世纪制浆造纸工程专业的蔡元元,成为蔡元祯后最开心的一天!
当结果宣布的时候,蔡元祯第一时间去看祖父的反应。
他泛黄的眼珠有些湿润,表情是隐忍的激动和欣慰。
蔡元祯知道,他一定也很高兴!
宣布完结果之后,考评官要给获得贡纸权的商户授发贡权章。
因为蔡氏纸坊眼下仍旧是蔡仲当家做主,因此也是他上前领章。
偏偏授发贡权章的人是王英莲,这不禁让蔡元祯有些担忧。
不过蔡仲到底是风里来、雨里去过的人,面对这样的事,他依旧面不改色。
王英莲站在蔡家人面前,身后恭敬地站着今日一同考评的太常寺卿和纸造司的人。
王英莲举起贡权章的那一刻,蔡家众人纷纷下跪。
王英莲面带微笑地看着众人,说道:“从前我便十分看好你们蔡氏纸坊,虽说你们一蹶不振沉寂了许久,但我知道终有一日你们会东山再起,想不到这一日来得那么快。”
蔡仲虽然跪着,却依旧不卑不亢,说道:“多谢王公公青睐,蔡氏纸坊能有如今,也少不了各位大人的提携。”
这句话是客套话。
王英莲嘴角含笑,却笑得有些冷:“澄心堂纸的品纸我与各位大人有目共睹,你们还是不要谦虚了,这贡权章非你们莫属。”
说罢,王英莲将印章递给了蔡仲。
蔡仲高举双手接过,手微微有些发颤。
他接过的,是蔡家人毕生梦想。
“你们起来吧。”王英莲淡淡地说。
起身的时候,蔡元祯第一个上前去扶蔡仲,因为注意到他的腿脚有些发颤,所以担心他起身的时候会摔倒。
蔡仲为了让蔡元祯放心,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王英莲的目光放到了蔡元祯身上,随后说:“你们蔡纸的后起之秀还真是一拨接着一拨,从前我就有看好的人选,虽然没有愉快合作,但如今也有了。”
听到王英莲这么说,蔡元祯的背脊立马渗出了一层冷汗。
果不其然,王英莲接下来的话,让蔡元祯想死的心都有。
他转头对着身后的那几个官员说:“各位大人,这位便是蔡纸的三掌柜,也是我的干女儿,以后还需要各位多多提携,若是蔡纸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到位,还望你们能够卖我一个面子。”
王英莲的话说完,蔡元祯明显感觉到蔡仲的身体微微一僵。
既然是司正监王英莲的干女儿,那旁人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应承:“我就说,如此天人之姿必然非同凡响,闹了半天原来是王掌印您的干女儿。”
“蔡纸得天独厚,将来的发展必定更上一层楼,王公公无须担心。”
“澄心堂纸已成绝唱,后人想要超越怕是难了,蔡纸在未来几届必定能蝉联贡纸竞选首座。”
虽然都是拍马屁的话,但王英莲依旧很受用,高兴地笑了起来。
蔡元祯也是保持应有的礼节,对着众人行礼:“小女不才,以后还望各位大人费心了。”
“哪里的话,蔡姑娘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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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仿佛苍天垂泪洗刷大地,雨滴溅落在青石板上,立马粉身碎骨,溅成的水花开得绝望而热烈。
贡纸竞选结束之后,蔡仲便再也没有跟蔡元祯说过一句话,甚至在出了会场之后便将贡权章丢给了蔡程,随后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蔡程没有想到自己父亲会突然丢下贡权章,手滑差点没接稳。
看着蔡仲默不作声地上了马车,蔡程忍不住回头看失魂落魄的蔡元祯。
原本今日是个高兴的日子,可当王英莲说出蔡元祯是他的干女儿之后,喜悦的氛围立马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王英莲是什么人?先不说他与蔡家的恩怨纠葛,他在前朝的名声那完全就是媚上乱下的宦官、百姓口中的乱臣贼子,总而言之就是一个为了稳固自己权势,无视文武百官的斥责、百姓的怨言大坏蛋!
如今蔡元祯成了他的干女儿,那不就成了抱坏蛋大腿的走狗?
蔡明心直口快,立马就对蔡元祯说:“元祯,你糊涂呀,就算是为了蔡家能重获贡纸权,你也不能认贼作父。”
“你这样,得叫你祖父多伤心?”
蔡元祯不知道该说什么为自己辩解,目光直直地盯着屋檐外的大雨,眼神茫然而凄凉。
蔡程忍不住拉了拉蔡明的胳膊,说道:“行了,你少说两句,能拿贡纸权是咱们蔡纸应得的,跟元祯认不认干爹有什么关系?”
蔡明辩驳道:“那若是叫旁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想咱们呢。”
蔡程:“好啦,你少说两句,你还嫌大家心里不够乱吗?”
蔡明欲辩而无词:“我……我怎么着了……我也是为了咱们蔡家好。”
蔡程有些不耐烦:“若是为了咱们蔡家好,就早点回去,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蔡明无语:“大哥你这话可说得不对,怎么就成了我丢人现眼,明明不是我……”
“够了。”蔡元祯实在无法忍受,怒吼一声,随后意识到自己失态又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道,“两位伯父不要再吵了,这件事的原委我自己会去找祖父解释清楚。”
说完之后,蔡元祯径直朝着雨中走去,连伞都没有打。
一直在外面等的木槿虽然不知道发什么事,但看见大家明明得到了贡纸权却不开心的模样便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看见自家小姐径直冲进雨中,也二话不说跟了上去为蔡元祯打伞。
本来临近秋日不该有如此大的雨,可今天的雨却偏偏像是要将明年一整年的都要下完了一样,雨滴接连成幕,仿佛瀑布一般。
即使木槿尽量用伞撑着蔡元祯,也阻止不了雨水将她的衣裙浇了个透。
淋着雨回到蔡家,蔡家等候的女眷也早早接到了小厮禀报的消息,因此兴高采烈地等在门口,准备了一大桌接风宴一家团聚用餐。
却不想最早回来的蔡仲一句话都没说,径直回了房间。
见蔡仲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样,孙秀荷还一脸无奈地看了陈兰一眼,茫然道:“父亲这是……怎么了?”
陈兰摇了摇头。
沈春梅依旧心情很好:“估计是高兴过头了,咱们继续等其他人回来。”
随后接二连三回来的人脸上都带着沮丧的神情,孙秀荷她们一直追问,却没有问到结果,只听他们不停唉声叹气。
蔡元祯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到家门口的时候衣衫已经湿透了。
孙秀荷立即心疼地上前为她擦干脸上的雨滴,说道:“天爷呀,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他们有马车都不带你的吗?”
蔡元祯没有回应,而是径直朝着院子里走去。
孙秀荷一路追着她,口中还不停问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贡纸权不是拿到了吗?为什么你们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蔡元祯不理她,一路走到蔡仲书房门口,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脸上虽然面无表情,可眼神中带着无尽的忧伤和愧疚,仿佛能把人吞没。
这操作可把孙秀荷给弄傻了。
这是在唱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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