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日一早，钟情正式作为“虞朔月”在无忧峰虞昇卧房的小榻醒来，依虞昇指示前往甄琼山主峰由门主验灵根。

钟情实际上还并不适应虞朔月这个名字，但前世种种，他既然有缘能够重来一遍，便不能再重蹈覆辙。

——舍弃掉前世的名字与身份，只是他“断舍离”的开始。

主峰离着无忧峰还有些距离，虞昇主动载了虞朔月一程。

甄琼山为了将自己与现世分离，在山中设立了禁制，禁制外四季流转，禁制中百日如春。虞昇折下院中桃花枝，施法催动便就成了代步法器，他拉虞朔月共坐在其上，桃花枝浮空，朝主峰缓缓飞去。

春暖和熙，万里流云去，桃花枝的幽香和着虞昇身上淡淡的香味儿划破空气，染的虞朔月衣袍上也有了几分春色。

待他二人到主峰，门主院落中早已熙熙攘攘围满了各个山门中前来看热闹的弟子。除虞昇以外的五位甄琼山峰主早已到齐，按入门时间排了次序从右到左入了座，就等今日主人公到来。

“来得挺早的。”程韵舟第一个开口同刚刚落地的虞昇搭了话。

虞昇不理他，略过他身边暗中踹了他一脚。

虞昇在最右落座，门主李丹青见六峰峰主全部到齐，示意虞朔月可以开始。

虞朔月按李丹青所言将手放在言灵石上，尝试催动丹田运气，因有前世修为加持，虞朔月很快感受到体内一股热流翻涌，言灵石逐渐显现出双彩光华，果不其然他此时还未经历过洗髓，依旧是木水双灵根。

虞昇上前一步，几乎是扑过去般搂抱住他，抬手揉着他的发顶，炫耀似的和程韵舟道：“你看，我就说我慧眼识珠，这小子果然不出我所料是个好资质。”他拉着虞朔月的手，刚正经不过一会儿就又暴露本性：“——不过没想到你真能拜到我门下，为师还真挺开心的，毕竟是个小美人，要是拜到了那几个不解风情的家伙的门下为师可是会伤心的。”

“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和你陈师叔修炼，双灵根修炼最是需要用心，你可得多多用功才是。”虞昇拍拍虞朔月后背，“晚上师尊带你下山，给你办拜师宴接风洗尘。”

陈君尧提着剑站起，向前迈出几步立定在他身前，居高临下般睨着虞朔月，上下一番打量。他而后才慢悠悠道：“凡人之子能有此般造化实属不易，他日若悉心加以教导，倒也是个可造之材……”

可根本没人听他絮叨，陈君尧话音未落，虞昇拉着虞朔月已上了桃花枝，虞昇冲下面人做个鬼脸，带着吓了一跳的虞朔月飞往九霄云外。

“……”陈君尧无语，程韵舟站起拍拍他的肩，早已见怪不怪。

2

时间还早，虞昇先将虞朔月放回无忧峰，在院内施法复原了桃花枝，带他去了无忧峰的一处偏房。

虞朔月沉默的跟在虞昇身后走着。虞昇比现在的他要高些，领口大咧咧敞着，拉着他的手腕不放，虞朔月没来由的觉得他们二人就像是一个纨绔公子领着他刚物色到的小白脸儿。

思及此，虞朔月全身触电似的抖了一下，不动声色抽回了自己的手。

一路上他走的很沉默，心中却不得平静。

他昨日脑子一热稀里糊涂就答应了虞昇拜入山门的提议，可现在想来不管是报仇还是摆脱前世他其实都并不需要留在虞昇身边，更何况报仇和摆脱前世本身就是相互背斥。

他想摆脱前世的自己，却又放不下前世的恨。

前世的魔尊，今生却阴差阳错拜入了正道座下。

世间想拜入仙门得长生者多如过江之鲫，掎裳连襼。如今距离上一次仙魔大战已过近百年，百年间大小门派层出不穷，人界富贵门第皆以家中有仙师坐镇为荣，更有甚者不惜花重金为子孙洗髓，挤破了脑袋都要拜入仙门。可这么多人求而不得的机会，前世是他，今生偏偏也是他。

明明他只是离家出走。

从前世算起，他有多少年没见到过爹娘哥嫂了？

“想什么呢？”虞昇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转身停住，却不想虞朔月根本没注意到，一下子差点撞进他怀里。

虞朔月一下子清醒，不动声色往后撤了一步，摇摇头，道：“没什么。”

虞昇并没多说些什么，眸子一转一拍大腿哎呦一声，忽然想起来什么，抬手揉揉他的发顶，突然的肢体接触吓得虞朔月差点炸毛：“说起来你昨日被为师带回来时是不是带了个包袱，为师替你放在为师卧房了，为师这就去替你取过来——你在此处暂且歇息，为师去去就回。”

虞朔月仔细一想，自己前世离家出走的时候好像确实是带了个包袱，但都不过是些贴身衣物和干粮，拿不拿都无所谓。但还不等他回应，虞昇便就径自催动了法术，早就乘着藤蔓跑了个没影。

“……”虞朔月无语，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一口一个为师，还没正式教他什么倒先是摆起了师父架子。

虞朔月随意寻了个石头翘着二郎腿坐下，环视起这处地儿来。

山石环绕，花草丛生，屋殿井然，错落有致。药炉烟袅袅，草木香幽幽，倒还真是个修仙问道的好去处。

他弯腰，从地上拔起一根草，捏在手中，调动丹田运气，尝试将自身气力注入草叶之中。

但却无事发生。

不行。看来现在他这副身体的确是毫无灵力，恐怕他要从打通经脉开始练起。

虞朔月随手扔了手中草叶，调整姿势端正盘腿坐好，依着前世杨子喻所传授的方法，开始为自己梳理全身经脉。

他明白自己现在与前世不同，是双灵根，修炼自然是要比前世还要刻苦才能修炼出一番名堂，为前世的自己报仇雪恨，结束前世的因果。

有了一番修为，才能杀了伪君子虞昇，才能杀了魔尊杨子喻。

他正要入定，却听见窸窸窣窣一阵开门声音。

“那就是咱们新来的小师弟？”率先响起来的是一阵娇柔婉转的少女声音，紧跟着响起一句低低的慵懒少年声：“姐，你别问废话。”

一声清脆的巴掌，打得不光是少年，也打得虞朔月完全没了打坐的心思。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细碎的踏碎枯枝声音越来越近，来者不止一人。果不其然，少顷，三位少年出现在虞朔月视线之内，围在虞朔月前面。方才打打闹闹的少年和少女见人逐渐多了起来也从屋内走出，少女拉着少年挤进人群，忽嗒嗒眨着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端详着他的脸。

虞朔月认得这些人。他们都是虞昇的徒弟，也是前世虞昇多次带去闯魔界时冲在最前面的几位大将。

从左到右，宁汉生，云思华，聂然，女的明灼华，和她孪生弟弟明叶蓁。

“喂，你就是新来的？”云思华先开了口，低头睨着虞朔月，明显来者不善。

“别说话这么冲，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嘛。”宁汉生上前拦住云思华。

看着面前这几人，虞朔月心情有些复杂。

宁汉生果真是个老好人，当老好人的结果就是前世也是第一个死的。前世宁汉生当着他的面为明叶蓁挡下致命一击，被炸成了血雾，连个完整尸身都没有留下。

云思华也没得善终，前世被抓宁死不从，最后惨死狱中，被丢给了魔兽吃净了尸身；聂然死在乱战之中头身分离；明灼华明叶蓁受了重伤在魔界被巨蛇掳走到最后也杳无音讯。

“喂，我和你说话呢。”云思华一把推开宁汉生，上前一步揪住虞朔月衣领，并不知此人此时正在回忆他们前世凄惨的死法，“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凭啥我们挤破了脑袋才得来的机会你随随便便就能得到？你知道我为了拜入师门经历了多少苦吗？！”

“……”虞朔月懒得理他，这又不是他能决定的，有本事去问虞昇，他也想知道为什么虞昇这么随随便便就收了他为徒。

可惜云思华此时正在气头上，怎么会管虞朔月懒不懒得理他，见他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反而还更加怒火中烧。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师兄我主动和你说话是看得起你，你小子别瞧不起人。”

宁汉生眯着眼，有些坐不住，又出来打圆场：“行了行了，和小师弟吵什么，大度点儿。”

大度点儿。

这三个字无疑是戳在了云思华心窝子上，不仅没起到劝慰作用反而还添了一把柴，让云思华的心火烧得更旺。他几乎是一瞬间暴起，身边草木疯长：“大度？！他这么明目张胆的走后门，你还反过来叫我大度？！大师兄你滚开，我今天就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小子！”

明灼华和明叶蓁都是个怕事儿的，见事态不对早就跑了八丈远。聂然素来沉默，只拉了拉大师兄的袍子，躲到了大师兄身后。宁汉生虽然是大师兄，却只是个双灵根，修为远远不如木系天灵根的云思华霸道，此时也只能缩了脖子不敢多说什么。

饶是虞朔月再是淡定，此时脸色也是一变，下意识催动丹田气力又想起自己现在还只是个凡人。

他目前丹田中毫无灵力，前世功法完全无法使用，现在云思华来势汹汹，虽不至于被下死手，但受点伤肯定是难免的。

正在这时，云思华周围草叶长至几丈高，缠绕成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虞朔月直直冲来。虞朔月心下一惊，好在前世体术技巧还没忘光，侧身一翻躲开，虽闪身及时却也不可避免地被藤蔓割伤了脸侧。

云思华可不愿给虞朔月什么喘息的机会，转瞬间便就扭转藤蔓又朝他下盘袭来。虞朔月脚一蹬，一个空翻躲过攻击，藤蔓又转了方向，直直抽向他膝盖，虞朔月反应不及，侧身欲挡却还是不甚被藤蔓抽中了膝窝，钻心的疼痛激地他一个趔趄，险些跌坐在地。

虞朔月抬手用手背抹了一下伤口血迹，瞪视云思华，侧头往地上啐了一口。

该死的。难道真就只能一直畏畏缩缩躲躲闪闪到师尊来不成？！

还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他忽然灵光一闪，想起自己方才拿起的那片草叶来。

前世杨子喻在他修炼最初教了他一招“飞叶刀”，即将草叶注入灵力增强硬度，变成堪比钢刀的武器，再借助手力投掷出去，击中敌人要害，达成御敌效果。

根据他方才表现，虞朔月敢断定他只是灵力回到了最初，目前他依然可以借助前世记忆有效使用体术。既然他现在没有灵力，那是否可以将草叶换成硬度本就高的石子，再利用前世技巧投掷出去，即便无法击退云思华，最起码也可以让云思华不敢再轻敌。

说干就干。

虞朔月一个弓身，发丝擦着云思华甩过来的藤蔓而过，借姿势一把抄起地上草丛中的散碎石子，起身的同时扭转身躯，使力一把将手中石子尽数瞄准甩出——

啪啪啪——云思华藤蔓被打了个对穿，断裂掉落在地上，再起不能。

“你——！”云思华气急败坏，催动法术重新使草木疯长，可虞朔月哪会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俯身抄起石子不过一眨眼的事儿，瞄准云思华腿部就是一记用足了十成十的气力的指弹——

“哎呦——！”云思华被击中膝盖吃痛，一下子下盘使不上劲跪坐在地，红着眼目眦欲裂地盯着虞朔月。

“还敢不敢招惹我了？”虞朔月森然，颠颠手中石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虞朔月将手中石块举起，唬了云思华一下，见他一副受惊样子很是满意，也没心思在陪着他闹，三两步走到他面前，踢了他膝盖一脚，哗啦啦将手中石块尽数洒在他身上。

虞朔月骂了句快滚，回头看向虞昇方才离开方向，心道这老头子办事儿还真是慢，这么半天都不回来，要是自己刚才等着他来救自己，自己估计早就被云思华打了个半死了。

“你们欺负他做什么。”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远远便就听见虞昇一声冷冷。方才还躲在各处看戏的众人一惊，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凶的师尊，看起来师尊是真的动了怒，吓得纷纷做鸟兽散，就留下宁汉生一个人还记得过来搀云思华一把。

“你们什么意思。”虞昇周身寒气凌然，仿佛变了一个人，“欺负小师弟？”

云思华正要辩解，明明现在站不起来的是自己，怎么也不见师尊关心关心。虞昇看出他的意思，一记眼刀便就吓得他闭紧了嘴：“别和我狡辩。我离老远都看的真真儿的，你用藤蔓打他了？嗯？是不是？！”

云思华和小鸡崽子似的不敢反驳，只得认了栽，点点头承认。

“滚回你房里去，关一天紧闭，不许吃喝。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是我平日里脾气太好，让你觉得不管你们做什么我都不会管束你们是吗。”虞昇赶鸭子似的把云思华连滚带爬地打发了，转头施了个法愈合了虞朔月身上伤，只弹指间虞朔月便就神清气爽，“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虞朔月蹙眉，全身都在抗拒。

什么话这么神神秘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