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太阳还未落山,宫中的灯火就已经燃了,一簇一簇,把整个人间的绚烂都投进来,明晃晃地耀眼着。

分明是庄严肃穆的宫殿,但是却又有几声清脆的鸟鸣声传来,活泼可爱。

一个面色严肃的大宫女正带着一队刚刚入宫的宫女,她步履匆匆,行动起来却仍旧显得婀娜轻巧,腰上坠着宫牌玉坠子也一直安安静静地坠着,连头上的一只步摇都未曾叮咚作响。

她目不斜视,带着宫女们往含泉殿去,这是新宫女们的住所,她们要在这里待上月余,然后等分配完宫殿差事,才能到自己最终的归宿去。

缀在队伍末尾的宫女被鸟鸣声吸引,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她面目只能勉强称得上清秀,并不如何动人,可一双眼睛却干净又朝气,充满了天真的幻想。

眼前金碧辉煌的殿堂上方,正悬挂着“晨曦殿”的牌匾,字迹龙飞凤舞,颇有风韵。

这个连名字都只是颇为敷衍的“小翠”的宫女,能识得这三个生僻繁复的字便已经不易,更认不出来,是哪个大家所为了。

小翠怔怔出神,手上仍提着雕花臻美的宫灯。

“还看?愣着做什么?规矩呢!”耳边响起了大宫女冷冷的训诫。

小翠慌忙低头,拽紧了宫灯,跟上队伍,往深宫走了。

这座为人所憧憬的宫殿里,照旧燃着圣上御赐的龙涎香,贵妃送走了儿子和女儿,自己一个人坐着,膝盖上还放着自己给心爱的长子做的衣衫。

她怔怔出神,宫里点燃着的灯火映进她春水一样的眼眸,像是点燃了万千的星海。

她的眉眼是天下巧匠难绘的端丽,如远峰,又如涓流,如云雾,又如冰霜,如微风,又如春雨。

她穿着并不如何华丽的宫装,只是一袭简简单单的烟霞色旒仙缎裙,可是美人一笑,就囊括了半个大雍的风华。

她的美是近乎锋利的,冰冷的,可她的笑靥又是温暖的,柔和的。

贵妃倚靠着小炕桌,一只手撑着下巴,柔软宽松的衣袖便因此滑落至手肘,露出半截冰玉雕成的手腕。

朝中文臣名门,便是以戚家、林家为首。

她的母族是朝中威名赫赫的戚家,就单往上数五代,就有过三个太师,甚至她的父亲就是朝中的重臣。

她是大房唯一一个嫡亲的小姐,再受宠不过,自幼就是锦衣玉食的长大。

她也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要进宫的,她要嫁给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男人,为生养自己的家族延续荣光。

她不知道什么是爱,她的父母相敬如宾,父亲敬重妻子,妻子也细心打理家中事务,可是要说爱,仿佛又真的没有。

或许总有点不甘心。

她的岁和养到现在,十四岁了,再有一年就是及笄,仍旧是天真不谙世事的样子。

可是她的十四岁,她已经算计好了皇上难得的出宫,刻意用自己的美貌给皇上留下惊鸿一瞥。

她假装天真绚烂地与丫鬟嬉戏扑蝶,却一不小心栽进男人宽厚温暖的怀抱,又装作青涩得面红耳赤,飞快地逃跑了。

只给男人留下一阵她特意挑选的浅淡香气。

后来皇上选秀,她就顺理成章地被选中,没多久就被翻了牌子,隆宠到现在。

分明凭她的家世她也能被选中,也能坐上这个贵妃之位。

可是她偏不,她就是野心勃勃,她就是要去算计一颗心,她就是要让那个男人为她动心,为她落泪。

她想到自己年轻时候不可一世的痴心妄想,唇角便往上一勾,露出一个近乎嘲讽的笑来。

庸碌三十余年,少女时代就想搞清楚的爱还是一塌糊涂。

所以她一眼就瞧见定远侯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她羡慕得不行,等温稚水出生,皇上下旨要温稚水做她的儿媳时,她也没有反对。

到时候她也不许萧翎纳妾,萋萋这么好的女孩儿,没有人会不喜欢,她也合该得到一份像样的爱。

至于岁和,她已经打算好了,要让岁和自己选,不求高门大户,只希望她嫁给自己喜欢同时也喜欢她的男人。

贵妃的眼眸一下子温暖如春,连笑意都潺潺动人。

皇上碰巧进来,摆手让宫侍都退下。

一眼就瞧见贵妃难得开怀,贵妃虽然也会笑,但是却很少笑得这么动人。

甚至他时常都会怀疑,第一次见到贵妃,她天真烂漫的模样,她轻巧得像一只小鹿从自己怀里逃走的模样,是不是一场绚丽的梦。

他把她细瘦的脊背拥在怀里,深深嗅了一口贵妃身上恬淡的香气,然后蹭了蹭她的脖颈,眷恋地吻了吻。

贵妃讶异,却也没有挣扎,只是温顺地依靠在男人的怀里,“皇上怎么来了?”

皇上叹一口气,道:“国事烦闷,来你这里喘口气。”

贵妃便道:“来臣妾这里还叹气,臣妾可是会闹的。”

皇上便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故意逗她:“在哪儿闹?”

好歹做了将近二十年夫妻,贵妃一下子就领悟了这假正经的皇上的言外之意,还是和少时一样赤红了耳尖,扭过头不理人。

皇上揽着她,手掌心的腰肢仍旧纤细如初遇。

皇上问道:“是在做衣服么?”

提到儿子她就有了笑意,点点头道:“嗯,给凤绮的,他这个安静不下来的性子,衣服都不够穿。”

皇上见她模样,忍不住有些吃味,咬了咬她莹润的耳垂,恨道:“你只知道儿子,这么多年,就没给我做过半样东西。”

说着真来了气,扭过头不理人,等着贵妃哄他。

贵妃单提哄人,还是很有一套的,她凑上去,主动亲亲皇上的唇,然后把整个人又重新埋进男人的怀里,撒娇似的蹭了蹭。

尊贵的一国之君被蹭的没脾气,只能勉强撑着嘴硬道:“记住,我也要你做的东西!不许有了儿子忘了爹,他都多大个人了,还要娘亲做衣服,早就该娶媳妇了,滚得远远的最好。”

贵妃才不答应他,只是敷衍地点点头,应承道:“有空闲了再说吧。”

皇上拿她没办法,只能用力的把她勒紧自己的怀里,刻进骨血。

他沉默了半晌,问道:“岁和是不是还有一年就及笄了?”

贵妃一怔,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从他怀里探出头来,瞪了他一眼,重重道:“皇上当初可是答应过臣妾的,岁和的亲事由臣妾做主,君无戏言。”

皇上没了声响,只能叹一口气。

贵妃敛了笑意,眉目含霜带雪,她的心脏却开始轰轰一阵响,不安地躁动地跳着。

在贵妃的注视下,皇上道:“大元要来了。”

贵妃的唇一下子失了色,刚刚一阵乱响的心脏此刻像是豁开了一个口子,冷风不知从何而来,却凶狠地灌了进去。

她的唇和脸都白了,眼眶却带上了一抹红,她近乎张皇失措地站起身来,放在膝上的衣衫坠落在地上。

她立刻弯下腰去捡,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裳,却似乎失了直起身子的力气,半晌没动,眼泪却一颗一颗从眼眶里掉下来,砸在她亲手做的倍加珍惜的衣衫上。

一阵风拂过窗棂,吹动岁和悬挂在上面的风铃,一阵凌凌清响。

她这才恍惚惊醒,用手背狠狠擦了擦眼眶,用最后一点力气拉他的衣袖,乞求道:“别这样,别这样……”

别让我恨你。

她从来就是高贵的,昂起的头颅像是天鹅一样傲慢又优美。

这是她头一次这样求他,支离破碎的,一片荒芜。

掌握天下权柄的帝皇却只能撇过头,回以他最心爱的女人一个冷漠的回音。

他仍旧唤她的小字“卿卿”,却用一把抹了蜜糖的刀捅进她的心口。

“卿卿。”

她几欲咳血,半晌之后,松开了手,露出一个惨淡的笑来:“妾知道了。”

她想恶狠狠地抓住这个男人的衣领,质问他,他一个号称明君开创盛世的天子,凭什么要拿她女儿的一生置换名声?分明说好了“后宫不得干政”,可现在又要用公主来填补他们可笑的政绩。

她抬起头,正视男人同样惨淡的眸子,眼神里是燃烧着的傲雪。

“妾嫁入皇家已有近二十年华,从十六岁到现在三十又五,私以为与皇上有些夫妻情谊,事已至此,不敢再言夫妻二字,这清露殿,以后还请皇上不要再来了,这夫妻情谊,也就此了断。”

她说“清露”二字,便是要把那个笑话一样的“晨曦”也弃了。

“戚瑾!你这是什么意思?”男人气急,抓住她的手,紧紧的,几乎失了力道。

她也就任由他攥着,低垂着眸子,眼泪没有用,她也就不再流。

“我有什么办法?我就不疼岁和吗?那么一点大的时候,我就抱着她了,她才会喊父皇的时候,我就开始给她择公主府了,我的心就不疼吗?我是帝王,可我也是人父,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可我能怎么样?大元兵强马壮,朝中武将又青黄不接,我作为一个帝王,难道就看着边城百姓受敌之扰、民不聊生吗!我能说舍不得一个女儿吗?”

九五之尊的手也有一层茧子,这是他年轻时舞刀弄枪征战沙场时留下的,他轻轻握着心爱的爱妃的手,流下了一滴泪。

“卿卿啊。”

“我真的没办法了。”

“要是有转机,我一定让岁和留在你身边,等长大了,有了如意郎君,再由你高高兴兴地把她送上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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