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拿来做托词的师兄的院子就和这个小院子挨着,其间不过隔了一堵墙,甚至有花树的枝叶被挤得溢进来。
萧翎被定远侯领进院门时,温停正好在屋内与自己手谈,见了父亲,连忙站起身出来行了个礼。
站起身来,才发现父亲身后跟着一个身着劲装的少年,扎着高马尾,却又气度不凡,眉目俊朗,一眼就能瞧出来是家世显赫又受家人宠爱而精养出来的天之骄子。
定远侯冲自己优秀的长子点点头,给他介绍道:“这是萧家的三公子,你叫一句师弟就行。”
温停一怔,顿时明了,便要跪下行礼。
萧翎连忙拦住,洒脱笑道:“师兄没听师父说么,只管叫我师弟就是,这世间哪有师兄向师弟行礼的道理,更何况,这可是你的地盘,师弟更不敢在此造次了。”
温停一笑,也不推脱,便道:“父亲,师弟,去屋里坐坐吧。”
萧翎一进屋便瞧见了桌上摆着的未完的棋局,便笑道:“师兄是在自弈?”
棋算是君子雅好,他是跟着他的顾师傅学的,时间虽不算长久,却也懂一些皮毛。
他一眼能看出来,温停的棋风走的是谨慎克制的路子,一盘棋下的你围我赌,几乎是半个死局。
温停赧然一笑,坦言道:“我原先并没有怎么钻研棋道,只是后来从戎,父亲道用兵如下棋,棋下得好,摆兵布阵也能心中有数,胸有成竹,我这才开始研究了,下的不怎么好。”
定远侯看了看棋局,眉头紧锁,半晌才道:“你这师弟的棋下的不错,不妨你们二人手谈一局。”
温停久在外戍边,却也对自己这个未来妹夫关注有加,知晓他的师父是传说中的国手顾大儒,便也起了兴致,道:“那便请师弟赐教。”
萧翎也不推辞,便伸手请温停坐下了。
两人将棋盘收拾干净,二人之间,只论齿序,温停稍稍年长,便摸出棋子置于手心,由萧翎猜先。
萧翎摸出一颗棋子,温停摊开手心,果然是一粒白子。
便由萧翎执黑子,并未多加思索,也没出什么奇招,率先下在了天元。
萧翎的棋风算得上是大开大合,攻势凶猛,却又粗中有细。
温停下棋秉持着君子之风,面对这样没脸没皮的招式,虽则小心谨慎,却也被步步紧逼,应对的稍有些困难。
棋盘已经布了三分之二的棋子,温停皱眉思索,半晌之后,还是坦然一笑,拱手道:“是我输了。”
萧翎把棋子收好,道:“师兄的棋谨慎有余却攻伐不足,遇上我这样蛮不讲理的,便有些吃亏,有道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师兄是君子,可有时候,吃亏的多半是君子。”
定远侯点点头,看向他唯一的长子,态度难得的有些温柔,道:“听见了吗,我们是打仗的粗人,有时候没脸没皮些,也正常。”
温停心悦诚服,朝萧翎一拱手,道:“师兄受教。”
萧翎收拾好棋局,朝温停露出一个笑来,“温师傅教我习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咱们也可以算是一家人,那里称得上一个谢字。”
定远侯听见这句“一家人”,气温又冷了下来。
萧翎一看他温师傅的脸色便知道大事不妙,他怕是又要挨训。
手一拱,便问道:“不知道师兄院内恭房何在?”
定远侯一听这头一次来就颇不客气的混蛋臭小子的话,臭脸更冷峻了,嫌弃地摆摆手:“就在后屋,赶紧滚。”
萧翎领命,当即滚了。
出了门,他的目光便不可自抑地被那溢出了春色的院墙吸引了。
他就看一眼,应该不过分吧,他也只是打算看看这个小院子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嘛。
反正主人也不在家,他只是想看看,自己未来的妻子,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院子会被她打造成什么样子。
是不是和外头看起来一样,花草丰美,暗香浮动。
确认好环境安全,他便仗着自己个子高,双手往墙上一撑,整个人便轻轻松松地从墙头露了个脑袋出来。
从墙外便可窥得一角春色的小院子里头果然更加春意盎然,已经开满了各色各样的花,仿佛连空气都是甜滋滋的。
他对花草没有什么研究,只觉得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
萧翎偷偷摸摸打量着小院子,却突然看见小院门口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跑进院落,还喊着:“小姐,小姐。”
他来不及多想,视线顺着丫鬟跑着的方向性移去,却见到一个绰约的倩影。
他一下子做贼心虚,手一松,就从墙角处掉了下来。
不是说不在家吗?这下好了,他真要变成偷窥女孩子的臭流氓了。
幸好他反应快,要是真砸地上,把师父师兄都引出来,那可真就成流氓的社死时刻了。
他龇牙咧嘴地揉了揉手心。
他发表评价,却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便往恭房去了。
净了手,便又假装出一副正经人的模样回到师兄房中。
温停此刻正在与定远侯商议大元来访的事情。
“那大元据说七日后便抵京了,儿子了解到,这次出使的是大元的大皇子,还号称是大元第一勇士的阿敕勒,还有好几个不知是什么来头。
“但是儿子护送时,便觉得这几人有些不一般,下盘沉稳,呼吸绵长,显然是有了十几年功夫的练家子。”
定远侯凝眉,叹道:“显然是来者不善了。”
萧翎正巧听见这一句“来者不善”,便来了兴致,问道:“师父你们是在说大元一事么?”
定远侯倒也不瞒他,点了点头。
萧翎拧了拧眉,道:“我听说大元这次来是为了和谈的?怕不是又要白白给人送钱了。”
定远侯道:“恐怕不止。”
他的神情冷厉下来,往日便过分严肃的男人此刻更是毫不掩饰的展示了自己的峥嵘,像是一块冰冻千年的陨铁。
他直直望向大元所在的北方,肃杀的眼神像是一支离弦的箭矢,刺破了千百万的距离,直抵草原深处的王帐。
“非我族类。”他隐下后半句话,屋内两人却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点危险的神色。
谈及外敌,萧翎面色不善:“犯我大雍者,虽远必诛。区区大元,打了就是,一次杀不完就杀两次,三次,总能把他们杀得吓破了胆,怎么能搜刮民脂民膏,填补这些人的胃口。”
话说出口,萧翎才恍然一怔,四年前干干净净的稚嫩的魂灵,终究还是在这短短的四年里被打上了大雍的烙印,此刻谈杀,谈生死,竟也面不改色了。
定远侯难得赞赏地看他一眼:“好男儿就是要有如此志气。”
却突然有一个丫鬟来拜见,躬身行礼后道:“夫人听说三公子来了,想要见见,特地差奴婢来请。”
萧翎懵了一下,花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夫人怕就是定远侯夫人,他未婚妻的亲娘。
这,这就要见丈母娘了?
萧翎还没从要弄死大元小儿的情绪中缓过来,便被岳母要见他的消息暴重重一击,他才十七岁啊,怎么会要经历这种事呢?
这是不是有点揠苗助长了啊?
搁现代社会,他要是敢谈个恋爱,腿都得被他爸打折。
定远侯悍勇一生,唯独对自己的夫人和女儿没法子说个“不”字,只能又气又无奈地笑一笑,冲萧翎摆摆手,“你师娘请你去见见,那你就去吧。”
萧翎见温师傅这个样子,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丫鬟走了。
出了院门,又走在那条小路上,探出墙头的桃花被一阵清风拂过,颤颤巍巍地抖了抖,落下一阵花瓣雨。
萧翎如有所感地回过头。
却看见一个身着羽纱长裙的女子出了院门,裙摆层层叠叠,妖娆繁复,像是盛开了一朵桃花。
之前偷偷在墙头看见的模糊身影在此刻放大,变得真切。
她身姿婷婷袅袅,肌肤胜雪,微仰着的脸眉眼精致如画,美的几乎像是幅顶尖工笔画家做的美人图。
一点花瓣落在美人的鼻尖,她伸手将花瓣取下来,十指纤纤,阳光下白的耀眼,反射出一点近乎宝石的光芒,映衬着碧波似的眸子里漾开的一点熹微笑意。
像是聊斋志异里出了古画的美人,又像是桃花孕养千年才生出的精魅。
她似乎也瞧见了他,盛极的容貌上带出一点点讶异,下一秒便转过了身子,避过了他的灼灼视线。
萧翎心头一阵颤动,爬上一股酥酥麻麻的痒,随着心跳剧烈地震动,这股痒意传遍全身。
他简直恨不得围着乾秋宫绕着跑个十几圈,再在全皇城贴满告示,告诉天底下所有人,他的媳妇儿,是个天底下绝无仅有的,超级,超级,大美人儿!
他的温师傅竟然能养出这样的女儿!
“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
他在心底默背一段“清心咒”,可是抬起来,还是没忍住,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大笑脸。
一旁给尊贵的三殿下带路的丫鬟莫名能感受到这个未来姑爷身上洋溢着的快乐,不知怎么的,觉得这个声名在外的三皇子有点傻里傻气。
她悄悄拿手拍了拍自己的嘴,可不能胡说啊,这姑爷怎么会傻呢?
定远侯夫人的院落相较两个子女的,要大一些,遍植翠竹,隐约有竹香与茶香传来,沁人心脾。
定远侯夫人在院内的一个小亭子里等着,身侧的侍女在烹茶,她则在擦拭面前的一张古琴。
他对温宋氏行了一个晚辈礼,“萧翎见过师娘。”
定远侯夫人闻声抬头,清丽有加的脸庞有些吃惊,半晌才笑道:“三公子来得这么快,师娘都没来得及迎你。”
萧翎笑道:“哪有让师娘来迎我的道理,我顾师傅给我起了表字凤绮,师娘尽管叫我凤绮就是。”
温宋氏恬然一笑,指指面前的椅子,道:“凤绮,快坐下吧,这么几年过去,竟然长得这么高了。”
似乎伴随着成长话题的,往往就是婚事,萧翎想张口应答,却还是耳朵一红。
温宋氏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失言,不过她并未做什么隐瞒,未做找补,反而直言道:“凤绮,再有一年,你便是及冠,而我家萋萋也要及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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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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