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风满楼

“榆儿,一会到家,有人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知不知道。”颠簸的马车中,犹豫再三,王夫人还是开了口。

说实话,她现在都想赶忙调转马头,带着女儿去娘家躲一躲了。

都怪那时候她没听女儿的话,非要去隆华寺祈福,这下可好了,招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得赶紧想想办法,虽然老爷已经叫她别慌,可是她怎么能不慌张。

她虽是久居深闺的妇人,却也知道权贵只手遮天,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可是她也只有榆儿一个女儿,要是被人折辱,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想活在世上了。

沈文珠看王氏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也有些着急,于是她玩笑似的问道:“母亲为何这般慎重忧虑,难不成是宫里传人来问话吗?”

王氏像是被说中了心事,拉着她点点头。

还真的是宫里传人来问话,沈文珠渐渐笑不出来了,只想感叹她这运气也真是背时了。

上次宫里来问话,还是她和萧肃渊掐架的事被父皇知道,于是她被禁足了一旬,萧肃渊被罚俸三月。

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倒霉事。话说,她也没干什么事,为什么要来找她问话呢?沈文珠仔仔细细搜寻了一下记忆,想到唯一的破绽就是那个所谓的世外高人——裴允卿。

她在心底默默想,可千万不要是你,裴允卿。要不然她真的就要把这个上辈子仰慕过的对象视为扫把星了。

上辈子因为裴允卿被匆匆赐婚给萧肃渊,这辈子不会因为裴允卿被当做妖怪抓起来吧。

反正她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苏榆儿,谅裴允卿这个半路出家的道士也拿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想到这里,沈文珠扑腾扑腾乱跳的心又安定了一些。

似是看出了女儿的不安,王氏也紧紧攥着她的手,两个人各自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沉默了一路。

好不容易到了苏府门口,沈文珠秉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心情毅然决然先下了车,只见门前停了一辆车盖明显华贵不少的马车。

正当她打量着这车架时,马车后面不知从哪钻出来个内侍来,他一见沈文珠便热情到:“这位就是苏府的小姐了吧,咱家已在此等候您多时了,苏小姐,请吧。”

沈文珠回头看看王夫人,王夫人也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这内侍倒不趾高气昂,但只怕来者是先礼后兵。

“夫人,小姐,二位请吧。苏大人与我家主人已经等候二位良久了。”沈文珠不合时宜的想到这里又不是宫中,而是苏家,哪里需要你带路。就算是在宫里,那也是她自己家,根本不需要带路。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赶紧想想,一会该怎么应对答话。

穿过三两道游廊,之后便是苏家的正厅,沈文珠远远的望见正厅当中的有一背影,气质卓然,她与王夫人对望了一眼,随即迈进正厅,王氏先行了一礼,沈文珠也跟在她身后默默行礼。

而那人转过身来,只听得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夫人小姐不必多礼,本官此时前来叨扰,只是想为小姐谋一好归处。”

好归处,什么意思?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真是奇也怪哉。这裴允卿前世对她的态度冷淡至极,即使是以公主之尊纡尊降贵的讨他欢心,也没见他回头望一眼。

怎么这一世,她不是公主了,反倒引起对方的兴趣了。

说着,他身旁的两名侍女就前来搀扶起王夫人与沈文珠,而沈文珠抬起眼时,映入眼帘的,就是裴允卿那张脸,依旧惊才绝艳,只是眼底笑意不达。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副样子,看得沈文珠有些不适,就好像对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风光霁月的翰林学士了。

“夫人,这位就是裴允卿,裴大人。上次你与小女上香时曾与裴大人有过一面之缘,你还记得吗?”苏颂一边小心的斡旋,一边扶着夫人到身旁坐下,“裴大人是觉得咱们女儿生的有福气,于是屈尊来寒舍想要给小女谋个职位。”

这话锋转变的太快,以至于沈文珠都没能跟上苏颂和裴允卿的思路,什么意思,为什么就要给她谋个职位了,她可没有一技之长。

“是这样,夫人,当朝荷公主想要为天下百姓兴办女学,可身旁还却几位女史。公主思绪缜密,这人选分配自然大有讲究,是以夫人不必觉得太过意外,这本就是商定好的事。”裴允卿坐在檀木椅子上循循善诱道。

沈文珠一听荷公主这几个字,心里不禁一惊,但她还是及时垂下眼帘,不让对方窥探到自己的心思。

难道就这么凑巧,裴允卿在隆华寺偶遇她这个“苏榆儿”,没过几日,荷公主便要兴办女学。

还是说,他真的察觉到了什么,以此来试探自己的反应。可是无论如何,裴允卿也不敢假传圣旨,他说有这一事,那一定是真的。

荷姐姐如今也已经三十有余了吧,不知道她现在还好不好,若是真的能进宫看看她,也算了结了自己一桩夙愿。

毕竟上辈子母妃在冷宫中被活活缢死之前,只有她这一个皇姐,冒着别人都避之不及的风险来看望一个触犯了天颜的罪人。也只有她愿意派人寄信给自己,叮嘱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

她那时陷在一堆烂摊子里,先是小莲姨娘胎像不稳,府里又新添了侧房孟氏,正是心力交瘁之时,突闻舅父一家被诛杀殆尽,获罪者株连三族。

接着宫里传人说柳氏在冷宫里受不了打击自尽了。

这消息她是在十日开外才知道,还是荷姐姐上下打点,快马加鞭送到曲江的,因为萧肃渊那时在曲江外放,她即使千般万般不愿意,还是要跟着他四处漂泊。

收到消息的时候她呆愣了许久。父皇冷落她们母女已久,母妃被废,贬至冷宫她也是知情的。只是她无论如何不敢相信,母亲是万事不肯向人低头的性子,怎么会受不了打击自尽。

一定是有人害死了她。

对,还有舅父,舅父一向老实忠厚,说他谋反已成定局,这怎么可能呢?

她一遍遍写信,本想呈给父皇,落笔却涂了又改,揉皱了好几张纸。

最后只哭着写了两封信,一封给荷姐姐,希望她能让柳氏入土为安。另一份写给许世安,希望他要是还念在主仆一场又师生一场的份上,能查一查舅父的事是否真的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这两件事做完,她一度神情恍惚,走起路来脚步虚浮,恍惚似在梦中。

还没走到门槛就跌了一跤,后来她好像晕死过去,当天夜里夜雨不止,她就此害了一场大病,高烧不止。

病中的人总做梦,一场接着一场,都是以往在宫中耍威风的日子,欺负跟在身后的许世安,莫名捉弄他,用胭脂水粉给他画一个大花脸。

一转脸又是母妃依旧面容冷淡的样子,但是依旧高高端坐,仪态端庄。父皇还是笑着过来举起她,道:“咱们昭华出落得像她母亲,是个大姑娘了。”

可下一秒她就被重重摔在地上,只见许世安面若冰霜的对自己说:“沈文珠,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昭华公主吗?做萧肃渊的妻子是什么滋味,想必不好受吧,还不都是你自找的。”

母妃则满身雪污,颈子上缠着白绫,伸着手道:“昭华,救救母妃……”

她怕极了,慌不择路向外闯,正撞上父皇走过来,她赶忙跪下抓住父皇的衣角,焦急道:“父皇,你快救救母妃,她……”还没说完,便感到腹中一阵刺痛,低头时看到一把长剑穿过了自己的腹部。

惊声尖叫一声,睁开眼时,看到八百年不见的萧肃渊正黑着脸站在自己床榻面前。

“做什么亏心事了,梦里怕成这样?”

沈文珠没理会他,反正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见房内并无侍女,也懒得开口,只能艰难支起身子,并不指望萧肃渊来扶自己一把,好不容易靠在榻上,还没舒一口气,只听对方冷讽道:“你家里的家事倒是最近闹得轰轰烈烈。”

“我家里的家事,还轮不着你来置喙吧。”

“昭华不愧是昭华,马上自身都难以保全了,还是这么傲气。为夫倒要看看,你能傲到几时。”萧肃渊身着玄铁的铠甲,他俯身靠近沈文珠时,沈文珠情不自禁瑟缩了一下。

见状,萧肃渊满意的笑了笑。

“你笑什么?夫妻一体的道理你难道不懂?不,我怎么忘了”沈文珠用充满恶意的语调慢调斯理道:“萧大将军最懂得夫妻一体的道理了,要不然,父皇赐婚一事,怎么会让你耿耿于怀到如今呢?再者,你们萧家不过是被舍弃的棋子,不正好配我这个不得宠的公主?”

“你说够了没有?”萧肃渊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还没开始用劲,沈文珠本就脆弱的身体便撕心裂肺咳了起来。

见状萧肃渊才悻悻松开手,沈文珠一番咳嗽之后,俯身爬在榻上,忽然轻声道:“你方才掐死我才好。掐死我你是不是就解脱了?你的莲姑娘也不会是只是一个侧室,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只是庶长子,是不是皆大欢喜?”

“掐死你,你想的到美,我看你是疯了。”萧肃渊用手指着她恨声道:“你还有脸提莲儿,还有脸提她的孩子,她从号出喜脉开始,便一直显示胎象不稳,你这个做主母的难道没有一点责任?”

“你疯了吧萧肃渊,她的孩子并不经由我手照料,你这也能赖到我头上。你自己十天半旬也不回来一趟,一回来便不分青红皂白骂我一场。”沈文珠气结,不怒反笑:“也罢,也罢,如果你认为这样便能保住莲姨娘的孩子,你尽管骂好了,我又不会掉一块肉。”

“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可怜的小莲可是天天盼着你往她那去一趟呢,不知道我们萧将军天天忙着什么军务,竟然忙的连心尖上头的人也顾不得了。”

沈文珠之所以说这话,是因为早就听到风声,萧肃渊的上级不知从哪塞给他一个姑娘,他还没演上三辞三让的戏码,就已经栽倒了。

多讽刺啊,小莲这姑娘从她进府就一直处处绵里藏针和自己针锋相对,却不知道,在她的背后还有无数个敌人等着呢。

即使有一天,沈文珠悲观的想,小莲如愿以偿当上了将军夫人,她会不会是下一个自己呢?

应该不会的,毕竟人家和萧肃渊是青梅竹马,又是世交。如若上苍保佑,小莲这一胎顺顺利利,有个孩子傍身,她再怎样也落魄不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沈文珠的负罪感才减轻了一些。她并非有意要横插到人家两小无拆,青梅竹马的关系之间的,只是皇命难违,阴差阳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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