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变迁。

树枝嚓嚓折断。

几个刚上高中的孩子跑过，穿的泛黄的运动鞋重重踩在上面，溅起泥滴。

那时榕树还特别茂盛，宽大多枝的树干上铺着青葱的绿叶，阳光正好，透过枝叶，照在几张尚还青涩的脸上，书包被扯着疾速略过。

留下串杠铃般清脆的笑声。

路旁出来晨练的老头笑着裂开嘴，一边无奈的摇头，喊道：“跑慢些啊，小心摔了。”

女孩冲在前面，马尾被晚风吹的一晃一晃的，边卖力的跑过，还分心喊道：“刘爷爷知道啦，放学了找你下象棋啊。”

说着回头，对着穷追不舍的男孩吐出舌头，露出欠揍的表情，挑衅一眨眼。

转眼间，时光随着年少的脚步，滑过鞋底。

如同落进井底的石子，漾起几番涟漪，再也不见。

回忆总是带着朝气蓬勃和意气风发。

江泽沉着脸，隐下眼里几分恍惚，重重叹了口气，忽然觉得空气粘稠的有点吸不上来，抬头一看，果真是昏暗一片。

“今天天气怎么雾蒙蒙一片？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啧，怎么一点光都看不见。”

往常老城区虽说旧，树也干枯的不成样子，但好在没人，也没隔壁街上的乌烟瘴气，空气还算清新。

“可能是快下雨了吧。”

沈一瑜说着，垂眉看向灰蒙的地砖，高跟鞋踏到上面。

一路无话。

外面小径虽然是枯枝败叶一片，但小区内倒还算有些烟火气，大大小小树干上绑着红丝带，挂着灯笼，有些离楼近的地方，还闪着灯火。

一路走到楼下，沈一瑜才发现两边的对联，不禁失笑摇头。

江泽好奇的看去，看着熟悉的笔迹，笑道：“这伯父自己写的吧，没想到那么多年了，还这保留着习惯呢。”

沈一瑜闻罢点点头，也是有些感叹与老人家的怀旧，她抚了抚边上放着的花，便知着也是家里老人的手笔。

凤尾花一向是她爸最喜欢的，家里还养着好几盆，跟宝贝似的供着，以前可是连摸都不让摸一下，没想到现在也舍得拿出来了。

现在小区虽然人少，但是也还算是有大半的居民，就不怕被哪个路过的碰坏了？

想着沈一瑜不禁想起那朵被某个调皮蛋摘下的凤尾花，失神了小会。

那天她爸看着自己千辛万苦栽培的花，终于开了朵，高兴的喝了小酒，结果还没半天呢，刚回到家就目睹了摘花现场，便忍不住吼了叶以筝一声。

叶以筝也是恍恍惚惚的看着自己手中的东西，才知道自己干了件什么事，当场吓的流眼泪。

过了两天，不知道是季节到了还是怎么，满盆的花苞都开放了，沈父也没把那朵当回事。

但是叶以筝整个暑假都在“赔罪”，家里做了包子自己还没吃两口呢，就快快端过来给沈父，从哪得到了个什么糖自己也是没吃，全硬塞进沈父手里，还攒了小半月的零花钱特地去超市买了盆小绿萝搬到她家。

弄的沈父自己也是羞愧难当，看到叶以筝就想跑。

回忆往事，沈一瑜不禁轻笑出声，转眼又是恍若隔世的悲哀。

“我去，那是什么？”

江泽顺着看去，眼神突然一顿，看着二楼阳台透出的昏黄灯光，脸上露出闹鬼的神情。

“叶以筝家怎么开着灯的啊。”

一时间沈一瑜不由僵住身体，顺着墙往上看，怔怔的望着许久不曾开过的阳台灯。

江泽拍拍脑袋，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道：“瞧我都忘了，伯母是不是逢年过节都有帮叶阿姨清扫一下房子？”

如同头泼下冷水，沈一瑜脑袋清晰了些，眼神有些黯淡。

是了。

叶阿姨那年走之前，有在她们家放置把钥匙，说是不舍的卖，要她们照看一下，但一走那么多年没回来，也相当于默认把房子归属权给她们家了。

现在爸妈房间衣柜里还压着叶阿姨走前悄悄塞在水果袋里的房产证。

高三，面临高考的前一个月，明明一天前那个小太阳般的女孩还躺着她的床上，幻想着未来，她们要一起考什么大学，去哪里工作，毕业后要一起租一个房子，要养一只狗。

可当她第二天到学校，小太阳便不见了，留下封语重心长的叮嘱，啰里吧嗦的，字迹一贯的潦草。

她说，要她好好高考，考到心仪的学校，完成她梦寐以求的梦想，她很快就会回来，也许就在她梦想实现的那一天，也许更早，可能在她前往心仪大学的路上。

大学前两年，她还一直坚信叶以筝会回来，逢年过节，只要有时间就去隔壁收拾打扫。

那是叶以筝的家，万一她回来了，看到房子脏兮兮的没地方住怎么办?

后来等了那么多年，从开始没有消息的了无希望，到叶以筝成为受人追捧的偶像，再到如今人尽皆知的叶影后，她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她不是没有想过去找叶以筝，但是叶以筝那么多年从来没回来，不是恰恰说明了她的无关紧要吗？

后来她也渐渐不想了，说服自己，她在叶以筝满目璀璨的人生中，不过是个高中同学，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客，一段…儿戏般的感情经历。

当不得真，也不要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八年按了快进键般过去，叶以筝终是尘埃落定归在记忆最深处。

朝思暮想也好，心灰意冷也罢，终是被她那点苟延残喘，见不得人的心思，压的满目狼藉。

她也渐渐麻木习惯了，平时在同事的只言片语中，在各大平台的颁奖典礼上，看到她的身影。

看着她众星捧月被奉若神明，倒也知足了。

后来她妈也被带出了习惯，逢年过节家里大扫除都帮着去隔壁收拾，即使知道没有人回来，反倒是她，平时工作忙，怕回忆伤人，倒是不常收拾了。

想着沈一瑜沉下心来，应和道：“可能是我妈收拾的时候忘关灯了，我们走吧，别让老人家久等了。”

“行。”江泽点头，跟着沈一瑜上楼。

他们两家在这里没什么亲戚，独自过春节又太冷清，便凑在一起过了，轮着在对家过年，今年轮到沈一瑜家里了。

屋内几个老人准备好夜宵，坐在沙发上闲聊，就等两个孩子回来，正聊着孩子们的情感大事呢，正好门铃响了。

“估计是两孩子回来，我去开门。”

闻言江母也点点头，准备去把厨房菜端出来。

一开门，江泽看到几个月没加见的母亲，一时难忍当即叫道：“妈。”尾音还稍拉长，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竟有了些撒娇的味道。

沈一瑜忍着笑意，朝江母点点头道：“阿姨好。”

江母乐的笑开了脸，拉着两人落座，屋内暖气适合，灯光微黄，很是温馨：“阿瑜饿坏了吧，快来，阿姨给你做了爱吃的夜宵，垫垫肚子。”

“妈！到底谁是你亲生的啊，我也刚从国外回来呢。”江泽状似不满实则满面笑意道。

江母敲了下他脑袋：“你还好说，阿瑜大晚上做完手术还得跑去机场接你…”

沈母出来打圆场，拉了把江泽：“小泽你别听你妈瞎说，她知道你回来脸都笑开花了，刚刚还去夜市给你买了小龙虾呢，她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阿姨去给你热热啊。”

江泽瞬间热泪盈眶，感动的看向江母，被江母一掌推开：“唉呀走走走。”

一旁的沈一瑜忍俊不禁摇头。

话聊开了，江泽抿口小酒，想到隔壁没关的灯，提醒道：“对了沈阿姨，你是不是打扫完隔壁屋子忘灯了？旁边房子灯亮着的呢，刚刚我到楼下还说着呢，是吧，一瑜。”

说着他还向沈一瑜笑笑，沈母则是从有些疑惑，到满脸古怪：“我关了的呀，而且我是在前天扫的屋子，没关灯我这两天也发现的了……”

“啪。”

是筷子掉落的声音，不过好在老人七嘴八舌的一人一句，没人注意到沈一瑜的异样，她垂下眼帘，默不作声的换了双筷子，垂头吃饭。

江泽看向沈一瑜，了然于心，却没有表露出来，他隐下神色猜测道：“那…会不会是叶阿姨或阿筝回来了？”

他看着满屋子人脸色转喜，暗叹口气，道：“要不我去看看，看有没有福分请大明星吃顿饭。”说着感慨笑笑，看开玩笑般打趣。

江母点头道：“那你快去看看呐，去去去。”

说着还开始着急推搡起来，她跟叶以筝母亲从大学结识，把叶以筝当做亲女儿般宠着，几年没见也是想的紧。

江泽看着江母转脸不认人，无奈笑笑，看向沈一瑜，眼含深意：“一瑜呢，去不去看看？”

沈一瑜低着头，顿了两秒有余，轻晃了晃头，神色无异的喝口水：“我就不去了。”

她怕满怀希望的打开门看到空荡屋子的落差，更怕叶以筝真的回来，她看到她眼里古井无波的冷漠。

想到这，沈一瑜有些自嘲，咧了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