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芳舒顺着声音看向屋外,傅宛吟带着她家的侍女,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向元嘉瞥她一眼,觉着她那股子嘲讽人的劲,同正蹲在大狱里的陆谏如出一辙。
刘芳舒侧目而视:“向家清贫,自然比不得世子夫人的排场。唯一拿得出手的,也不过是晓礼仪知廉耻。”
“好一个晓礼仪知廉耻。”傅宛吟鼓掌,“只是这礼仪廉耻是向家自个儿定的,还是老祖宗曰的?”
向元嘉愤恨起身:“傅大姑娘何必羞辱向家!若是瞧不惯,大可去官家面前辩一辩!”
“向郎君何必动气,”傅宛吟于末座坐定,江家侍女给她添上茶水,“向郎君博学,自然知道管子所言‘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可若是连饭都吃不饱,谈何礼节?”
向元嘉拂袖:“箪食瓢饮,颜回亦能乐之。更何况如今天下太平,连三岁幼儿都知尊礼守则。”
“也免不得有道貌岸然之徒,向郎君,可对?”傅宛吟眼睛弯弯,看得人分外气恼。
“世子夫人通透。”刘芳舒说道,又示意向元嘉坐下。向元嘉忿忿不平,奈何母亲在场,他只得闭嘴。
刘芳舒对文心璐道:“夫人,向家同江家相交多年,亦是看着两个孩子长大的,遑论彼此两家长辈的情谊深重。说句真心话,我也日日盼着来来能来我家同我作伴。”
向家态度温和许多,看似是要给江家台阶下。
但文心璐不愿再吃这套,哪怕是惹得母亲不悦,这门姻亲她也实在不想再结。向家弯弯绕绕,话里话外都是要她同傅宛吟断了联系,但江家同傅家亦是多年好友。
“夫人说的是,两家长辈情谊深厚,怎会因小辈之间的冲突,而断了几十年的情谊呢?”
是江闻歌,她从内室大步迈出。她穿的是向元嘉最不喜欢她着的骑装,头发梳成利落的盘发,只一根蝴蝶金簪装点,手腕上亦无镯子,腰间则缠绕着一根马鞭。
江闻歌站在文心璐的身后,文心璐握紧女儿的手,低声道:“来来。”
她下定决心,同刘芳舒开口:“刘夫人,我这个女儿,自小便是娇养长大,她想做什么,我是从来不约束的。她比不得名门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也是个性格直爽天真善良的姑娘。”
“来来是我看着长大的。”刘芳舒心中一紧,“我是把她当作亲女儿的。”
“向家书香门第,许多事我能宽纵她顽皮自由,但向家必然不能容忍。”文心璐一字一句,“我会请母亲出面,同老夫人致歉,咱们两家,还是算了。”
刘芳舒面上一僵,向元嘉的脸则是五彩缤纷,好不斑斓多彩。
“文夫人莫说玩笑话,孩子们的亲事都已定下十几年,怎么能说否就否了呢?这里头误会颇深,夫人还是听我解释解释。”
“刘夫人,切莫说昏话。”傅宛吟开口打断,“本朝律例,凡男女婚姻,各有其时,或有指腹割衫襟为亲者,并行禁止[1]。江家同向家,连纳采都不曾,哪里说的上定亲十几年?”
本朝不许私下定娃娃亲,但仍有些关系亲近的,私下会约好,待到孩子再大些,便行纳采纳征之事,过了明路。傅宛吟说的倒也没错,江闻歌和向元嘉之间,本就是两家偷偷约好的姻亲,哪怕闹到衙门里头去,向家也是不占理的。
对啊!江家凭什么赔礼道歉!还不是因为向家一直拖着不来提亲,所以才没下定吗!那来来同向元嘉,也没什么关系!
文心璐彷佛醍醐灌顶,她感觉自个儿腰板都挺直许多,装模作样道:“世子夫人通读律法,险些见得我们两家闹这些笑话。”她的目光投向刘芳舒,“那既然这般,孩子小时候的玩笑话,做不得数,刘夫人,您说是吧?”
刘芳舒起身,忍住脾气道:“夫人说的是,是我向家高攀,今日打搅,有缘再来江家喝茶。”
“夫人好走。”
刘芳舒路过傅宛吟时,脚步一顿:“世子夫人好闲心,不知陆世子何时才能归家?”
傅宛吟八风不动:“赶明儿我替夫人去官家面前问问?”
刘芳舒脸涨得通红,她咬牙切齿道:“是我多虑。”
“听说向家连未来儿媳妇的衣食住行都备好了,想来向家一家便天生就是未雨绸缪,多好的事儿。”
傅宛吟笑盈盈的一张脸,看的向家人额外不爽,但奈何如今是在江家,只得扬长而去。
***
“愔愔,多谢你。”文心璐招手,傅宛吟上前,在江闻歌身边站定。
“若不是你,只怕来来还不知道要跑哪里去,今日我也没得底气同向家撕破脸。”
傅宛吟回道:“文姨,我只是说些没用的话,这决定须得您和来来做。我说一千道一万,也不过是逞了一时嘴快。”
文心璐不语,只是拍拍傅宛吟的手,拉着她坐下。有些时候,说实话反而是一件难事。
外头小丫头忽然通报:“刘夫人请世子夫人挪一挪马车。”
傅宛吟应下:“珊瑚,去吧。”
一旁的江闻歌恍然大悟:“好你个促狭鬼,难怪今儿上午这么爽快的让路,原来在这等着他们呢!”
傅宛吟无辜摊手:“先来后到,后到的堵住前头的马车,也是理所应当。”
江闻歌正准备捏一捏傅宛吟的鼻子,却被自己母亲扯住衣袖。
她不解回头,瞧见文心璐那张带着笑意的脸:“我们俩的账,还没算呢。”
“娘娘娘娘娘,我错了!”江闻歌躲在傅宛吟身后,“我就任性这么一回,您就别收拾我了。”
文心璐高声道:“去把江问辞喊过来,让他拿鞭子!”
红缨一溜烟的跑着去找江问辞,江闻歌气得跺脚,但奈何文心璐一直瞪着她,她只敢缩着。
但江问辞来时,两手空空。
“鞭子呢?”
江问辞将手背在身后:“娘,爹有急事去了官署,临走时把鞭子顺走了。”
文心璐指指江问辞:“等你爹回来,你俩都少不了一顿打。”
傅宛吟则是笑着道:“还有件事想请文姨帮帮忙。”
“愔愔有话直说,文姨能帮一定帮。”
“请文姨,六月二十六那日,邀我婆母,去郊外庄子上消暑。”傅宛吟轻声道,“她这些天,因陆谏之事,寝食难安。正好我在郊外有个庄子,里头是自山上引下的活泉水,消疲养身是最好不过。”
“好说。”
***
从江家出来后,傅宛吟思索一番:“去缠金阁换套衣服,再去李九处。”
***
李九家住城西,三教九流汇杂,鲜少能见富贵人家经过。有人赶着牛车经过,偶尔溅起几摊积水。
傅宛吟甩掉跟踪她的耳目,到李九家门时,李九家负责看门的小孩正打着瞌睡晒太阳。珊瑚低声问道:“这位小哥儿,我们是齐国公府的,请问李掌柜可在家?”
听见来人是齐国公府的,那小子“啊”的一声,冲进院子里。
珊瑚准备上前逮住他,却被傅宛吟拦住:“他定是去找李家人,等等吧。”
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小孩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姑娘请您进去。”
李九家的院子不算小,在城西这处也算得上是大门大户,但许是因着主家不爱折腾花草,种的多是些实用的忍冬花、菊花之类。
李九的妹妹李熠站在门前,如今暑热仍在,她却已穿上厚衣,带着疑虑问道:“姑娘是?”
“傅氏宛吟,想请李掌柜帮个忙。”
李熠脸上化为惊喜:“原来是傅姑娘,请傅姑娘稍后,我哥哥很快就回来。”
傅宛吟柔声道:“我同李姑娘说也是一样的。劳烦姑娘转告李掌柜,请他在京中传一传,‘凤栖梧桐,龙乘松归’。请姑娘放心,此话一出,李掌柜无恙,不会有人去寻他麻烦。”
“好。”李熠点头。
“多谢。”傅宛吟颔首,而后转身离去。
“等等!”李熠开口喊住她,“傅姑娘,看顾好自己。”
傅宛吟回眸,荡出一个动人笑容:“姑娘亦是。”
***
待到李九归家,听见这八个字,他的眉头愈发紧皱。
“哥?”李熠疑问道,“该不会是上头要变天了吧?”
李九摆摆手:“这不是我等普通人可以多嘴的。你这几日老老实实待在家中,不许出门,听见没?”
***
六月二十一日,京中忽然传起几句童谣。
山要见山,水要见水。山绕水生,水环山起。山中龙凤,不见踪影。若问龙凤何处去,凤栖梧桐,龙乘松归。
“哪个混账东西,这是要逼着官家立储!”詹定波听到这几句话,发了大脾气,“是不是陆谏!他同宝灵寺的谢鸿凌是表亲!”
李太师抚一把美髯:“他如今正在大狱里关着呢,最多便是他那个新娶的夫人闹的事。”
“老师,我们便由着他去?三皇子那头,估计正心急着呢。”
李太师平静道:“平心静气,才能成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