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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咏提交了那封信后,三人轮番守在社群入口——她们没有用官方渠道,也没有借助任何学生组织名义,只是在校园论坛上留了一个问卷链接。
在那个文档里,短短的几句话之外,留有一个开放式表单:
“你是否愿意署名?”
“你与该课题组是否有关联?”
“是否愿意在必要时提供协助或线索?”
“不会有人填吧。”邢舟一边刷新,一边怀疑,“现在舆论这么疯,不怕被记账吗?”
但很快,第一行署名就出现了。是来自X大的一个在读博士生,备注是“做横向好累不想打工了”。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有人只写下“支持”,有人在附加备注里留下了自己的所属机构,有人匿名但愿意提供媒体资源,有人标明“我是医学生”……
夏宇低声道:“她们不是来看热闹的,是来陪她的。”
林咏的手握得发紧。她知道,这些填表的人,大部分可能根本不认识举报人——
但她们“认同那种恐惧和阶级感”,所以愿意站出来。
————
那封联名信提交后的第八个小时,一条带着#支持她的话题标签悄悄在一个不起眼的社交媒体角落里热了起来。
没有置顶,没有热搜,没有流量扶持。
只有一个研究生在转发实名举报帖的时候,附上了一个表情包:
“如果你担心说出来会被删帖、会被网暴、会被记账,那不如写在这个系统里试试。”
点开表情包,是一个被180度旋转的图,她把手机倒过来看,发现是一个用涂鸦划过线的协议地址。
开头赫然是她熟悉的协议格式:“ipfs……”
她手指移动到浏览器,打开。果然是GlassRoom,页面底部浮着“内容不可修改,不可删除”几个小字。
一张极简的网页界面,上面只有文字、链上验证和时间戳,页面最下方写着:
“GlassRoom - 用于导师匿名反馈的分布式匿名平台。”
没有评论功能,也不能互动,甚至连发帖入口都深藏在技术接口之后。
这个平台她不是第一次见了,上次浏览时只有十几个帖子,而现在,密密麻麻。
没有花哨按钮,没有图文混排,只有时间戳和链上校验值下,一句句沉静得发冷的陈述。
有匿名用户贴出一条短短的话:
“我们实验室没有性骚扰。但她说的事,我信。”
另一位用户留言(系统不允许回复,只能重新发帖):
“不是你一个人。我读完她那条实名微博后,手一直在发抖。谢谢她。”
再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上传类似的短句。
他们没有揭露更多内幕,也没有标明自己是谁。但他们用点赞机制,让一条内容越来越靠前——那是引用的举报事件下的一句评论:
“我以为我已经不需要他人理解了。但其实不是。”
在GlassRoom平台上,这句评论被人反复点赞,最终排到了平台首页第二的位置,仅次于一条关于某超有钱·超大方的神仙组的推荐帖。
她忽然明白:这是一个绝对沉默的共鸣场。
GlassRoom此刻还未真正被大众发现,它只是技术世界的一条侧翼暗流。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用、怎么穿过加密验证发布一段话。
但正是这群人——也许才是最早相信“我们需要一个不被删帖的系统”的那群人。
有人说:
“我们不是在传播爆料,而是在留下真相。”
星星之火,在一片过于冷静的虚拟沙漠中闪了一下。
————
一个雷雨交加的黄昏。
寝室昏暗,天空被厚重乌云压住。窗外风雨交加,闪电划过夜幕的刹那,寝室灯也随之一暗一亮。沈蕙坐在床边写作业,耳机摘下一边,刚好听到徐知意的惊呼声:
“你们快看,微博炸了!”
赵芮立刻放下手机壳里贴膜的小工具,凑过来看:“什么啊?那个性骚扰案又有新进展?”
“是校友发声了,一个2007级的师姐。”徐知意边说边刷着手机,“她写了整整三千字,内容超级详细。”
“有人整理出完整时间线:从2005年第一位实习生,到2019年最后一位校外实习推荐,提及了12位女生的经历。”
沈蕙闻声点开手机,群消息跳个不停。一条条转发在眼前迅速刷新:
【实名回忆】“我当年就是那个不敢说话的人”
——“他在答辩前把我单独叫进办公室,问我晚上有没有空,‘吃顿饭、聊聊后续’。”
——“他喜欢把女生安排进‘女秘书’岗位,说是‘锻炼对外交际’,但只有男生可以进核心项目组。”
“天呐……”常禄坐起来,眉头紧皱,“这不就是……PUA导师的标准流程吗?”
赵芮咬着指甲,脸色发白:“那时候没人信她。现在……这么多人一起发声,我真的有点想哭。”
微博上、论坛里、公众号评论区,越来越多的声音被挖掘、转发、引用——
有匿名发帖的考研落榜生说:
“那年面试,我只穿了一件藏蓝色衬衫,他却盯着我说:‘今天穿得挺得体的,看来是认真准备过的。’”
有另一位保研失败的女生留言:
“她不是第一个。我那届就有人因为拒绝参加项目组的聚餐而被取消推荐。”
还有人贴出旧年讲座视频截图,指认男教授言语暧昧、频繁提及“女生科研压力大要学会‘依靠力量’”。
信息潮水一样地袭来,但这一次,气氛变了。
性骚扰“常用话术榜TOP10”被刷屏,评论爆炸:“我原来以为只是开玩笑,没想到是模板。”
#明德教授性骚扰案#再次登顶热搜,“他”被全网点名,通报压力极速升温。
有人建了“PUA导师地图”,开始收集全国范围的学生爆料,群组迅速破千人。
有匿名评论这样写:
“以前以为这些事离自己很远,现在才发现——只要你是女生,在校园,在实验室,在公司里,迟早会遇见一次。”
“我恨我以前的工作环境,但我现在更恨以前的我自己,恨我当初以为沉默会保护我。我的后辈被男领导灌酒的时候,我没有站出来为她说话。她说她酒精过敏的时候,我不应该开玩笑说她的借口太老套。后来她离职了,我成了那个在聚会上被开涮的人。是我罪有应得,因为是我们纵容了所有的暴力。”
还有人回到最初那个女生的微博下留言:
“我当时没敢帮你说话,我怕别人说我们是造谣,现在想说,谢谢你第一时间站出来。我们都会一直往前走。”
寝室安静下来。雨还在下,风刮得更猛。沈蕙坐在床上,缓缓点开一张高赞的截图。
是女生最初举报文章中提到的一句话:
“那天他看着我,说‘你腿真细,走起来像猫’,我那一刻真的觉得,我不是一个人,是一件超市货架上被随便拿来品鉴的东西。”
那种后脊泛起的凉意再次爬上她的颈侧。
不是因为那句话本身,而是因为这种话在无数个办公室、评审室、项目申请书背后悄无声息地存在着,却从未被正视。
这不是一个女生的爆料。
这是无数次被咽下的愤怒、羞耻、背叛、荒谬的汇流,终于找到一个缝隙溢出,冲破沉默地表面。
万古不化的冰山被撕裂开了一个极窄的裂隙,冲出来的却是红通通的岩浆,没人能想到一个女人痛苦的余波会如此暴烈。水面下的那十分之九,却还冻得结结实实,没有人知道它哪天会融化,流出来的又是什么——事实上,冰川不太可能融出最甘美的饮用水,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上古时期的暴力病毒。
她拉开微博评论区,看到已经有人在做直播转述时间线,也有人在自发组织“校内互助群”,开始问:“我们该如何保护后来的女生?”
“我感觉这次,真的不太一样了。”常禄轻声说。
“对。”赵芮喃喃,“这次好像……真的有人在听。虽然是我们自己说,自己听,但是自己人好像变多了一些。”
沈蕙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翻转,屏幕扣在掌心。
她清楚,这场风暴才刚开始。
而这一次,它不是被台风吹走的热搜,而是被一根一根“说出来”的火柴点燃的真正火堆。
她知道,那些火,是会蔓延的。更多的冰会融化,一些被冰封的人会醒来。
————
风转了。
最先觉察到的是微博的实时热搜榜:
那条旧话题 #明德教授性骚扰# 被短暂顶上热搜第三,然后迅速跃升至第一。
有人整理出了时间线。
——一个署名“明德知情人”的微博小号,凌晨3:11发出了一张表格截图:
12位自称“曾在该教授组内工作或协作过”的校友,以匿名编号为序,罗列出事件时间、地点、行为描述和影响后果。
表格不带评论,却每一项都令人难以直视:
“2017年暑假,项目出差,借口没订两间房,只订了一间双床房”
“答辩前一晚,单独要求我‘补讲一次’全程关门”
“论文二审卡关,他说‘不管怎样你都要听我的安排’”
“曾直接在实验室说‘你这样穿很难让人专注科研’”
“不敢说,因为他的推荐信就是我出国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到一小时,截图转发过万。
随之而来的,终于不是审题式的“她有没有证据”,而是结构性的讨论:
“这不是个人品行问题,是结构性的畸形权力。”
“研究生根本没有申诉路径,每一步都要靠老师点头。”
“科研圈有多少‘他’被默许在指导与骚扰之间踩线跳舞?”
“学校里是这样,那企业里呢?”
“不是只有做出实质性的侵犯才是性骚扰,语言上的同样也是。逼人喝酒和办公室讲黄段子也是。”
窗外风平浪静,风扇轻轻旋转。
沈蕙点开“明德大学”词条,看到了那条通报,发布于周六的凌晨。
通报不再含糊:
经学校核查,该教师在任职期间存在严重违反教师职业道德的行为,包括性别歧视、利用职权对女性学生进行言语骚扰、利用毕业评定制造权力压迫。
经研究决定,予以开除处理,取消其一切校内职务,并将相关情况上报上级机关备案。
整个评论区炸裂。
点赞第一的是一条截图:“说了也没用,对吗?”配图是那位女生最初的微博。
而评论区第二则,是另一张图——那位女生刚刚发布的新微博。
她说:“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正义。但今天早上,风是往我这边吹的。”
底下有人回复:“你撑住了这段时间,现在是我们撑你。”
寝室里,赵芮揉着眼睛看手机,直接惊呼:“靠,他真的被开除了!”
沈蕙静静看着那条微博,看着那几个字“风是往我这边吹的”,心里却涌起一种并不轻松的感受。
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带着某种安静、未竟、但真实的力量。
她不知道远方的那位女生正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还有其他人站出来。
她隐隐知道,这是故事的高.潮,但不是终章。
系统性的问题,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倒下就结束。
但至少,那些曾经默默承受的人,会知道——她们不是一个人。
而且——今天,有人活着出现在了终点线上。
而不是在沉默里被慢慢遗忘。
本小说·主理人的一个小巧思:
性骚扰的线结束了,有没有宝宝发现受害者没有具体的名字,但是帮助她的受害者都有名字。
受害者的名字从来都不该作为新闻的一部分存在,她们的故事也从不是小说,情节不重要。不公需要受到关注,却不应该以牺牲**作为代价。受害者的身份细节和故事的精彩程度从来不是下酒菜,或者,至少不应该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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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风是往我这边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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