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沈蕙是在第三次打开衣柜门才想起那把伞的。
是透明长柄的,骨架细腻,表面印着一圈淡灰色圆点,靠近时几乎看不出来。那天晚上太狼狈,从便利店出来的时候下的还是小雨,走着走着雨越来越大,她只顾着撑伞低头跑,后来连伞是怎么带回宿舍的都忘了。
这几天连着放晴,热得像秋天被临时叫停了一样。她忽然有点歉意。
那天中午快一点,阳光亮得有些晃眼。
沈蕙站在街角,手里拎着那把透明的长柄伞,伞骨细而清晰,在烈日下微微泛光。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沈蕙】:……我突然想起来你那天给我伞的事,一直忘了还你。后来一直没下雨,现在翻到它,才想起来。
【沈蕙】:不好意思,耽误了好些天。
【沈蕙】:你今天在学校附近吗?要不我送过去。
她发完那段话,有点想删掉。不是因为内容太多,而是——语气有点不太像她。
手机屏幕安静了几秒,弹出一条回复。
【薛均】:不急,其实也没打算让你还回来的。
她正在想怎么回复才比较妥当,但消息又跳出来。
【薛均】:我现在在华大后门这边的咖啡馆,你要是真坚持要还,就顺便喝杯咖啡?
沈蕙想了想,指尖停在屏幕上,最后回复了个“好”字。
那天中午快一点,阳光亮得有些晃眼。
沈蕙站在街角,手里拎着那把透明的长柄伞,伞骨细而清晰,在烈日下微微泛光。
咖啡馆在校门外,一条很安静的小街,阳光斜斜地落在玻璃上,有人在窗边读书,也有人窝在角落里打盹。
她推开咖啡馆的门。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带着咖啡豆的芳香和开门时冷凝住的水汽。
薛均坐在靠窗的位子,白T恤、深蓝色牛仔裤,头上戴着耳机,手边放着一台电脑、一杯咖啡,座椅上的书包旁摆着一顶棒球帽和一把折叠太阳伞。今天的他是青春男大经典皮肤,在靠窗的阳光下似乎隐隐能感受到白T下的身体线条,沈蕙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他注意到她进来,没有起身,但朝她的方向点了点头。沈蕙对上他的目光。他的皮肤颜色很浅,但不是白人那种僵僵的白色,之前见面的时候沈蕙感觉他看面相就有些冷感,但此时的他眼下有一点极浅的青色,眉目略显倦怠,甚至感觉眼神里带着一种无法聚焦的迷茫,是一种在她看来莫名其妙的脆弱感。
总之,今天的薛均有一点奇怪,他平常的冷淡氛围被这种脆弱感中和掉了,显得不是那么聪明以后,美貌似乎更加突出了。
一个绝对聪明的人在无法运筹帷幄时那种略微呆滞的时刻总是很迷人的,尤其是——当这个人本来就颇有姿色,但平常似乎总在刻意掩饰时。
他的皮肤在阳光下几乎有一点透明感,似乎可以被天气染上颜色,这个修辞突然从虚空中闪现在她的脑子里。
沈蕙走过去,她走近,把那把透明伞立在他椅子旁,神色平静:“迟了挺久,不好意思。”
“收下了。”薛均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了下,“你要是不提,我可能也不会再想起来。”
沈蕙点头,没动身走。
“坐会儿吧?这会儿紫外线很强。”他语气不重,只是轻描淡写地发出一个邀请。
她微微点头,站着没动。
薛均站起身,犹豫了一秒,但没有去给她拉椅子。他把面前的咖啡往自己这边推了推,腾出桌子中间的位置:“想喝点什么?”
沈蕙拉开椅子坐下,坐在他对面。阳光从落地窗斜斜打进来,她的侧脸在光影间微微泛白,显得更安静了些。
“你经常来吧?有推荐的吗?”
“学校附近的咖啡味道都一般,尤其是有糖的。你不介意的话,我给你点这个combo试试吧,手冲味道也不错,要不要也来一杯?你想吃蛋糕吗?味道还是不错的……”
“你推荐的这几个,我都要。”
沈蕙没客气。只要是跟吃喝有关的事情,她一律如此。她有健身习惯,平时也很少放纵饮食,所以遇到值得的饮食就绝不手软。
“这几天……”他抬起眼看她,“你有没有一直在看那个事件的后续?”
她没多问“哪个事件”,只是略一点头:“明德的,你也在看?”
“嗯。”他看着手边那杯咖啡,低声道:“挺让人难受的。”
沈蕙沉默了一下,抿了抿嘴唇。她拿起一个小小的咖啡杯,轻嗅了一下。
“她微博我有关注。”她说,“这几天都没更新,下面全是嘲讽和羞辱的留言。”
“我看了。”薛均语气低低的,有点冷,“有的评论还说……”
“像是在比较苦难的权重。”沈蕙淡淡说,“像是在说,既然别的痛苦更大,那你的痛就不配被听见。”
她没控制好声音里那一点点讽刺,像是从喉咙中自然翻出的刺。
薛均听得出来:“还好这件事解决了。”
“性骚扰本来就很难定性。”沈蕙看向窗外,“特别是对方只动嘴、不留证、又擅长控制边界……你根本不知道哪里是红线。”
她顿了顿,“更别说,那些所谓的‘边界’,在巨大的权力差面前,有时候根本不成立。”
薛均没说话,像是在消化她的话。
“我不太能描述我这几天的感觉。像是,有很多情绪——愤怒、无力、怀疑……但每种都不够完整。”她抬眼看他,“你能理解吗?”
“能。”
“你不能。”沈蕙斩钉截铁地说,“你是个好人,但不是女人。”
沈蕙声音平静,“所以我还有一个更具体的情绪。”
他看她。
她抬起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划过:“恨。”
“不仅是对施害者的恨,而是……对那种‘沉默更方便’的路径。”她语速平缓,“好像只要不闹大,一切就可以继续。”
她把指尖停在桌上,蛋糕盘边的小叉子颤了一下。
“这个世界从来不怕伤害发生,它怕的是受害者说出来。”
空气忽然静了一秒。外面有人路过,风铃被碰响,声音脆得几乎像一闪而过的光。
薛均声音有点低:“你说得对。”
沈蕙没看他,只是把视线投向窗户。白色的蕾丝窗帘在空调风下轻轻摆动,透出街道上各种颜色的斑块。
“那你呢?”她忽然问,“你为什么想讨论这个问题?”
空气陷入一阵静谧。
店里有背景音乐,听不出是什么语言,音量极低,像是城市里的一道水纹。
过了很久,薛均忽然笑了笑,带着点自嘲:“我有个……朋友,之前做了个技术匿名项目。一开始倒没想这么多,只是练练手,但最近这个事件出来,他也在反复琢磨,什么叫‘真正的表达’。”
沈蕙没追问那位朋友的名字,只是自顾自喝着咖啡,略抬了抬眉,没有急着回应。
“你觉得呢?”他问。
她抬眸:“你是想让我从社会角度说,还是从安全结构说?”
薛均笑了一下:“你擅长哪种?”
她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窗外。
过了一会,她开口:
“如果是从社会角度……我只能说,声音确实是需要出口的,但表达的后果,不一定所有人都想得那么清楚。每个人的目的都不一样,有些人是为了被听见,有些人是为了生还——但系统可能会一刀切,不会分辨这两种,或者更多种表达的动机。”
她说得不疾不徐,声音不高,却有一种特有的“边界感”。
薛均轻轻点头,指腹不自觉地轻敲着杯口。他知道她说得对。
“有些时候,”他喃喃道,“如果渠道不充分,就永远说不出来了。”
“那也是事实。”沈蕙没有反驳,“只是系统之外的地方,本质上也不是安全屋。”
他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触动。
“那你朋友怎么说?”
“他说,如果建立的平台不能减少他人的苦难,那还不如不建。”
她沉吟了一下,像是在思考。
片刻后,她轻轻说:“你告诉他,他没有义务承担所有人的正义。因为……主持公道本来就不是平台该做的事,因为最该改变的其实不是我们,不管用什么技术,其实都是在拐着弯子逃避核心问题。”
薛均怔了一下,没接话。
“你觉得什么才是真的技术中立?”沈蕙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在有些问题上,我拒绝中立。比如性骚扰,还有其他。”薛均直白地说。
“当然。技术本身无罪,但技术人有立场。不预设任何立场的理想情境根本不存在,但是技术一旦被公众大规模使用,在事实上都既服务‘好人’,也服务‘坏人’。如果给‘正义’的一方提供表达的空间,就在同时会给‘不义’的一方提供空间。因为你朋友提供的是用于表达的公共空间,但不能保证内容的价值。”
两人之间,又沉默下来。
光线缓缓移动,时间像是随着咖啡因一起溶解了一样,慢慢流动过去。沈蕙收回目光,站起身。
“那我先走了。”她声音很轻,“谢谢你那天送伞。”
“沈蕙。”
她转过头。
薛均眼神淡淡地落在她桌边那把透明长柄伞上,伞柄上还挂着一滴未干的水珠,在阳光下闪了一下。
“你知道吗,”他忽然说,语调像是换了个频道,“你是我见过的少数几个……不逃避尖锐问题,不预先回避冲突,还愿意认真说自己观点的人。”
沈蕙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地转了转手上那把阳伞的柄,像是在斟酌这句话的温度。
她自嘲地笑了下:“因为我思考人生思考得太久了。很久以前总有朋友问我发呆的时候在想什么,我都说在幻想下辈子的事。”
“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一种很幸运的事。”
“很少有人这样说我。”她轻声,“大多数人觉得我不太好接近,也有个……很久以前的老熟人,他说我的内在其实是非常冰冷的。”
然后,他抬眼看她,语气不再像刚才的讨论那样理性:“也许他只是没认真听你说话,所以说他不够珍惜运气。”
薛均笑了下,不是调侃,是那种很轻的肯定。
他顿了一下,眼神却很认真,“你觉得我可以成为那些幸运的人之一吗?”
空气里顿了几拍,像刚好给情绪腾出一点空间。
沈蕙愣了几秒,嘴角像是不动声色地动了一下。
她缓缓起身,在那一刻望向他。
“我当然不介意多一个朋友。”
她转身走出咖啡馆,阳光在她背影上拉出一道清瘦的剪影,光影铺满整条长街,像是在无声地确认某种关系的生长。
目送她离开,薛均没有立刻低头,他坐在那里,阳光在桌面留下半寸光斑,他脑中反复回荡着她说的那句话:
“系统之外的地方,本质上也不是安全屋。”
像某种警告,也像某种提醒。
他打开terminal,停在项目路径下,没有继续运行命令。指尖微顿——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也许比表达的平台更难搭建的,是那个能承载真实的意义空间。
薛均:“在有些问题上,我拒绝中立。比如性骚扰,还有其他。”
作者:没错没错宝宝你要做一个三观正的正常人。有的问题本来就无法中立,靠边站队又如何?
在写小说的时候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是之前在某书上刷到的一个帖子带来的启发——“作者笔下的人物会不会性格太像作者本人”。因为我是一个特别高敏感的淡人,我也是怕主角的性格太淡了,被读者认为张力不足或者性格不够突出。诚然,沈蕙和薛均都是那种比较低调甚至经常有些沉默的人,可能被我写出来有的人会觉得也不是很hot,而且还有很多心理活动。因为沈蕙和薛均都是很难谈恋爱的淡人,但我希望能把他们塑造成能让读者觉得既可靠又好相处、有边界感和一定的距离感、在和他们的相处中却并不会感到过于高傲或冒犯或冰冷到没人性的那种比较稀缺的正常人类。其实想得很清楚,只是不知道笔力是否足够[可怜]。
也算是一边写一边学习吧,感觉写长篇的故事确实不是容易的事情呢,短的故事还好,随着篇幅的延长,情节之间的衔接是否连贯、人物的性格前后是否走形、心理状态的变化是否有合理的契机,感觉都是要思考的事情。我也有反思不受欢迎的原因(除了未签约和曝光少之外),目前考虑的可能有这些因素:
1.前3章的情节推进太慢,环境描写和心理描写过多。但我觉得对于我的故事是不可省略的,所以我就没有把它大幅调整重新申签,因为我觉得这样写很自然,感觉也会细腻一些。据说很多人在看小说的时候,遇到环境描写和心理描写就很容易跳过忽略,但是因为小说的主线是让沈蕙获得幸福,在这个过程中必须改善她的心理健康,所以我觉得还挺有必要的。因为网文是商业产品,所以对于普通作者的普通产品来说,情节必须占很高的比重,这样读者会觉得更有性价比(?),这是我的个人理解,也不知道我这样理解对不对。但是我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写,要不然就写不出来了。
2.主角之间的进度较慢,但是我不想让他们在一起得太突兀,不然就成包办婚姻了诶。而且他们是婚姻制度以外的感情,所以应该要有system的规矩之外的发展关系的方式吧。
3.标题吸引力不足?一开始其实是起名叫《重启人生2005》,但是因为觉得听起来太平淡了,于是改成了现在这个《重生后怀了前夫上司的孩子》,感觉更容易被点开。虽然一开始感觉有点土,但是慢慢也就习惯了。终于给小说找了一个合适的封面,看起来怎么样呢?
4.对于读者,这个性骚扰的支线看起来会不会感觉有一些拖沓呢?我觉得对于写作的人来说,既要回头看,又不太能够回头看。很容易觉得自己写的是一坨臭臭,但也很容易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因为过于主观所以拿捏不准。
5.主角价值观夹带私货?主角非婚生育或者所处行业不容易被人喜欢?或者搞科研的人谈恋爱是大雷因为不太现实?但是因为是小说,所以我自己觉得还好欸。因为是完全架空的世界所以请不要代入现实,比如觉得主角工作压力大没有性.欲之类的?
都说人要有一个输出型的爱好,写小说几乎算是我所有输出型爱好里最有难度的一种了。再加上我属于那类莫名奇妙就会变得很认真的人,所以什么事就容易做得慢慢的,最近现实生活里有好多事,身体也不太舒服,等我回头恢复好了我会继续更新的!
话说,我之前写小说的时候给沈蕙和薛均每个人建了一个60首歌的歌单,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还翻出来听听[撒花],如果有读者宝宝感兴趣,请看我的作者专栏——《救赎文但被救赎的是作者》,里面有我写这个故事的故事。因为比起写小说,我更喜欢写interpretation哈哈哈。但是之前在社媒上看到说如果在作者有话说部分写的内容太长太多了,或者写作者自己生活的事情,会感觉作者自我意识过剩,比较容易被读者讨厌。所以也不敢打太多字,怕被觉得没有边界感。既期待读者宝宝的反馈[撒花],又害怕被批评。[可怜]
就在前几天,b.t.c大跌了一下,很多人爆仓,因为和小说有一丝丝的渊源还是提醒大家投资有风险,须谨慎。况且,有的东西即使很火也未必是好的投资标的。[撒花]
by yumi, 10.14.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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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像是在比较苦难的权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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