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场雨,院里的那棵老柳枯了一半,叶子被打入土里,叠起厚厚一层。
墙外飘进淡淡的桂花香,带着股难以忽视的潮气。
林菀走到绣楼窗前,随手推开一道缝,贪婪地吸取新鲜空气。
“小姐!您又偷偷开窗!天寒了,可不能着凉,您身子骨不好,到时喝药您还嫌苦,没得折腾一遭!”
十五岁的玉书脸庞稚嫩,皮肤白净,还没经历过那些不堪。
林菀苍白的嘴角翘起,乖巧地被她拉回内室。
玉书看她这么听话,又开始心疼,“且等这阵子雨过去,寻个好天气,我陪您去园子里走走。”
林菀“嗯”了一声,目光仍紧紧粘在她身上。
瞧得玉书浑身不自在。
自打八月十五的家宴过后,小姐和变了个人似的,常常盯着她瞧,仿佛她会消失似的。
玉书想起那桩糟心的婚事,心顿时一抽,“要不,您还是去求求老爷,让他好好打听打听,说不定就不会将您嫁出去了……”说着说着,语带哽咽。
林菀听到这话,终于回神。
她的眼神渐渐冷却,有了丝不属于闺阁女儿的冷锐。
玉书趴在樟木箱上寻夹衣,并未瞧见这一幕。
前世,所有的一切都是由这桩婚事开始的。
林菀年少失母,父亲续弦后,她搬到了后院最偏的绣楼,美其名曰这里最大,实则被彻底冷落。
人人都说有了后娘便有后爹,这句话放在她身上倒是分毫不差。
前世,她早熟懂事,不想让父亲操心内宅之事,事事忍让,以为这样就能换回对方的几丝怜惜。
直到一桩婚事从天而降,砸到她的头上。
林菀得知对方身份后,以为爹爹会拒绝,殊不知,这是他一手促成的。
她怎么能嫁给一个阉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绝望中的林菀中了继母的圈套,被人糟蹋了身子……
想起那段记忆,她痛苦地闭了闭眼。
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次,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玉书,将那件葱白色褙子取出来,再把那件水红色的金线湘裙找出来。”她淡声吩咐道。
玉书诧异回身,正想问小姐为何穿这两件衣服,之前她不是嫌不够素净,将好好的新衣服直接压了箱底吗?
可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玉书也不知道怎么了,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等林菀穿好衣服,玉书呆呆地望着她,直到唤她才回神。
林菀打趣一样地问她,“好看吗玉书?”顺便转了一个圈。
只见少女明眸善睐,眉眼弯弯,小巧的鼻头上有颗黑色的痣,浑身洋溢着灵动气息,将这阴沉的天都照亮了。
“好看……”
往日小姐总是闷在屋中,也不喜打扮装饰,时常显得病蔫蔫的,没什么精气神。
玉书即便担心,也不过是在细枝末节处更妥帖地照顾。
如今瞧着,小姐是真的不一样了。
玉书正暗自高兴,希望小姐振作起来,不再忍让那起子下作小人,好好和老爷说说,就不用嫁给那种人了!
谁知林菀打扮一新后,竟然要去西跨院。
之前,玉书只是帮林菀递过几次纸条,这已是她的极限,小姐的处境已经很艰难,她绝不能让她的名节受损。
她狠狠心,张开双臂拦在主子面前,“小姐,您是闺阁女儿,怎能、去私下会见外男呢?”
林菀静静望着她,比起被人随意掌控生死,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当禁脔,她宁愿做别人口中不知礼义廉耻的村妇。
她只想自救。
“玉书,让开。”
玉书缩了缩,眼中闪过诧异和震惊,好像她变了一个人似的。
可林菀顾不得解释,就算解释,谁又能信呢?
“小姐你——”明明连句重话都不会说,小心又怯弱的人,怎么会让她觉得陌生呢?
玉书诧异的功夫,林菀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径直往西跨院去。
亏了住得偏僻,这么些年,继母闵氏已经对她彻底放松警惕,以为一个畏畏缩缩的女儿家,早已被她牢牢掌握在掌心。
所以林菀一路顺利地抵达外院。
玉书追上来,紧张得浑身冒汗,想劝她回去。
“玉书,不想我死的话,就把墨言和墨石引开。”她的眼神认真,不似作伪。
玉书被吓到了,挣扎半晌后,还是跑进了跨院。
过了会儿,她神色焦急地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穿深衣的书童。
等他们消失在回廊间,林菀快步走进西跨院。
这里住的不是别人,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林章义的西席窦先生。
林菀站在窗前,整了整衣襟,表情倏忽一变。
她又是林府那个不谙世事,唯唯诺诺,被人忽视的大小姐了。
她轻轻敲响窗户,动作迟疑又恐惧。
片刻后,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位面容勉强算得上端正的青年人。
林菀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她借低头的动作,将强烈的恨意遮掩过去。
“窦先生,我爹要把我嫁给一个太监!你……你带我走吧,好不好?”她带着哭音,凄切地恳求道。
窦先平看清门外之人,先是一惊,尔后忍不住上下打量她。
待见这女子虽穿着颜色鲜亮的新衣,但脸色苍白惊惧,心里不免自得起来。
他现在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看在她惶恐中还不忘用尽全力打扮一新取悦自己的份上,窦先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意,于是出口的话充满虚假的温柔。
“大小姐,这是从何说起?令堂怎会将你嫁给那等腌臜人?”他语气中仿佛充满关怀,一只大掌借此攀上林菀纤瘦的胳臂。
林菀被他触碰,顿时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得拼命控制自己,才没有躲开。
林府都传遍的事,窦先平怎会不知,明明是在她面前故意做戏。
林菀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却依旧“惶急”道:“我也不知,如今就算你去提亲,恐怕他也不会同意,你带我走好不好?”
窦先平看了眼外面,将林菀拉进屋中,随手阖上房门。
接着便将对方抱进怀里,感受到了不大不小的挣扎。
他心里闪过一丝不耐,想到即将到手的五十两银子,还是按捺住脾气。
“小菀乖,都怨我,应该早点同你父亲讲的……如今成了眼下情形,看来只有按你说的办了。只是以后,我怕是寻不到什么好差事了。”他状若无奈道,话里话外为她付出巨大代价。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林菀嘴角翘起嘲讽的弧度,一个见利忘义之人,还配说这些?
他这么说,无非想要让她对他更加言听计从。
她冷冷地听着。
他当然不会提亲,连他出现在自己的绣楼附近,都是继母的特意安排。
前世,这个男人的出现让她一头扎了进去。
林菀以为对方是自己的救赎,她盼望着有朝一日离开林府,离开这个困了她十七年的牢笼。
可闵氏怎会让她如愿?
她就是她手心的鸟,就算死,也得经过她的允许。
她抓着男人衣摆的手用力到发白,回应的时候,却仿若充满依赖。
窦先平只听怀里的女子松口了气,柔柔弱弱道:“那就定在重阳那日,我收拾好东西,我们在后门见?”
重阳林府有赏菊宴,人多事杂,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她这个所谓的大小姐。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窦先平也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说好。
临走前,他看着女孩苍白细腻的脸颊,心痒难耐,趁对方不注意,飞快亲了她一下。
接着被大力推开。
对方很快从屋里跑走,窦先平只以为小姑娘害羞,想着马上就能把人吃到嘴里,他整颗心都躁动起来。
从跨院跑走的林菀,却在拼命擦自己的脸颊,直把娇嫩的脸蛋擦破皮。
太恶心了,一想到被那种禽兽触碰,她就反胃得想吐!
“小姐?小姐你在做什么!”
玉书满头大汗跑回来,她好不容易将两个小厮摆脱,一回来就看见林菀用力搓脸颊,即使破皮都不停手,赶紧将人拦了下来。
听到玉书的声音,林菀的眼神渐渐回暖。
脸颊火辣辣地痛,她忍不住皱眉。
玉书着急地拉着她回了绣楼,找出金疮药为她涂伤口。
但闵氏怎会给她们好东西,即便涂了厚厚一层,依然能感受到辣意。
玉书心疼地直掉泪,想问却不敢问。
自从得知那桩婚事,小姐就变得奇奇怪怪,有时候她都觉得害怕。
“落疤了可怎么办,呜呜,小姐你别吓我……”
林菀却顾不上想留疤不留疤的事,最好能留,这样婚事说不定能黄。
她紧紧抓住玉书的手,告诉她:“别哭,我还有重要的事要你做,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受委屈。”
从前,玉书跟着她不知吃了多少苦,最后被糟蹋得体无完肤,死后直接被扔进狼群……
这一世,只要她活着,就绝不会让她受欺负!
“听我说——”她凑到玉书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玉书的眼睛越瞪越大,害怕得嘴唇开始哆嗦,“这样……行吗?”
开新文开新文,真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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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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