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菀察觉她在抖,用力握住她的手掌,重重点头。
“玉书,你难道真的想让我嫁给一个阉人吗?这么多年来,咱们吃的苦还不够吗?如果她没有害人之心,那么这件事和她没有丝毫关系,如果——”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完,她相信玉书会懂。
玉书看着自家小姐的眼睛,想到她们夏天在大太阳下被罚跪,两人的膝盖肿到发紫,淤青两月都散不去,冬天在阴冷的小佛堂抄经书,手指全部冻到裂口子,还要继续抄书……她的视线最终停到林菀破皮红肿的脸颊上。
想到就连林府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厮,都敢欺负她和小姐,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小姐,玉书一定会护您周全!”
“嗯!这才对。还有一件事,过两天你应该能出一趟门,你去南市的衔草接,找顾妈妈。”
“顾妈妈?”玉书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正是,你告诉她,我命在旦夕,求她相救。”
“是……小姐。”
顾妈妈是林菀的奶嬷嬷,十几年前被林家主母招进府中,照顾大小姐。
闵氏入门后,没多久,便找了个由头将她赶了出去。
虽然时隔多年,但林菀还记得,这位奶嬷嬷很疼自己。
从前她懦弱不懂,自顾妈妈走后,竟从未私下寻过对方。
就连现在的这个地址,也是顾妈妈一年前偷偷托人送进来的。
也不知她现在还住不住在那里。
玉书本来还奇怪,为何小姐笃定自己近日可以出府,直到这一日,她半夜被尿憋醒,路过小姐的房间——
“小姐,你、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她家可怜的小姐,竟半夜大开窗户,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坐在窗前……
玉书飞快跑进去,试图去关窗户,却被对方牢牢阻止。
“玉书,回去睡,我没事。”林菀嘴唇苍白,浑身发抖,上下牙齿来回打架,起得太急,眼前晕黑一片。
玉书忙扶了她到床上,眼中噙泪,“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呀,您不想让玉书活了吗?”
林菀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像对妹妹般对她说:“小小的风寒,我还不放在眼里,你别担心,明日、明日你就能出府了。”
玉书脑中一片混沌,忽然犹如被雷劈中,“您、您不会是为了让我出府,故意将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吧……”
林菀沉默,还在努力对她笑。
玉书悲从心来,猛地放声痛哭。
“小姐——您要做什么,我都替您做,玉书一条贱命,若不是当年夫人救了我,早已烂在乱葬岗,玉书都替您做……呜呜,您不要折腾坏身子……”
她语无伦次,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这么好的夫人和小姐,为何却这般命苦?老天不公。
林菀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扶起来,眼眶已经泛红,语气仍旧冷静。
“玉书,我娘去世的那一天,我们便没有家了。想要活下去,只能靠我们自己,你放心,我答应你,仅此一次,往后我绝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她轻轻擦去对方的眼泪,两双细嫩的手紧紧握在一处。
她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
玉书不停点头,片刻后,被林菀用轻柔却不容置疑的力道推出门外。
她紧紧贴着门框,看小姐坐回原处,眼泪簌簌而下,死死咬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小姐听到她哭,会难过的。
这一刻,玉书恨极了这个偌大的府邸,连同她曾抱有一丝希冀的老爷。
与偏僻冷清的绣楼不同的是,位于林府后院中央的锦绣堂内总是一片热闹。
这日,几个丫头婆子正在卖力逗自家主子开心,门帘猛地被掀开。
“小姐,小姐不好了!”
如眉匆忙跑进屋内,被主子瞪了一眼,立刻止住脚步。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上次被母亲罚了还不长记性?”
屋内,一打扮得明艳靓丽的小姑娘煞有其事地教育人。
她便是林菀同父异母的妹妹林丽姝。
整个舒州都只知道,林员外家有一貌美的小姐,正是当今主母闵氏所生。
她极得父母宠爱,甚至在自己的哥哥弟弟之上,林府最好的院子也给了她。
锦绣堂就是林二小姐的闺阁。
此时,林丽姝不满地盯着自己的大丫鬟,开始考虑母亲上次说的话。
如眉性子跳脱,除了一张姣好面容,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往后她必是要嫁入大户人家的,带着这样的人过去,似乎不美。
不如听母亲的话,换掉。
只见她平复面容,端了端尚显稚嫩的肩膀,先是让众人都出去,这才问如眉发生何事。
“奴婢得到确切消息,大小姐要和窦先生私奔!”
“什么大小姐!这林府只我一个小姐!”她生气地将手边的莲花瓷盏摔了出去,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价值数金的东西,顷刻间成了碎片,林丽姝眼皮都没动一下。
待发泄过后,才注意到话中内容。
林丽姝忍不住起身上前一步,将如眉吓得往后缩去。
“缩什么缩?你是不是找打!你刚刚说什么,林菀要和窦先平私奔?”
如眉察觉到了林丽姝最近的冷淡,一心想着怎么在对方跟前讨好。
她知道夫人将大小姐的事交给了自家小姐练手,所以一直关注那边的动静,甚至买通了西跨院的书童墨石。
没想到真让她逮到了。
可惜林丽姝的反应叫她失望。
但如眉还是将得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了。
“墨石说,前日窦先生喝醉了,一直和他们炫耀,说咱家的大——那位,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还要跟着他私奔,就定在重阳那天晚上!”
如眉期冀地看着林丽姝,却只得到对方不耐烦地挥手。
“你先下去,我知道了。”
等如眉走后,内室走出一位老妈子,她是林丽姝的奶嬷嬷,刚刚众人闲聊时,她在内室归置林丽姝的首饰,是以将如眉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相比如眉,虞妈妈更得林丽姝信任。
“妈妈,这件事你怎么看?我就觉得,那个贱蹄子不可能安安分分嫁人!”她气愤道。
虞妈妈为她揉着胸口顺气,话里带着安抚意味,“左不过笼里的一只蚂蚱,蹦跶不了多高,等她出嫁,她的使命也完成了,小姐安安生生嫁到县令府上,管她死活,可不兴生气。”
林丽姝被她两句话劝下,逐渐恢复冷静。
“还是母亲有远见,让我一直盯着她。”
虞妈妈拍马道:“那自然,咱们夫人当年初进府,不出两个月,便将员外府握在手中,小姐若能学到夫人一半手段,往后去了夫家就吃不了亏。”
林丽姝自得地笑了,“说的正是,母亲让我拿林菀练手,刚开始我还不愿来着。”
如今看来,对方可不是有先见之明。
虞妈妈故意问:“小姐准备怎么办?”
这是考验也是机会。
林丽姝眼珠转了转,忽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她不是想跟着男人跑吗,我叫她有去无回!”
*
翌日,林菀“如愿”病了。
也只有在这时候,他们才会稍微通融一下,让玉书出去寻大夫。
即便知道这是小姐故意的,玉书摸着对方滚烫的额头,还是心急如焚。
她从林府后门离开,一路往南市而去。
经过金玉大街时,一辆马车不知怎么窜了出来,玉书猝不及防撞了上去。
只一眼,便知车内之人非富即贵。
她想也没想,忍着剧痛爬跪而起,不停磕头道歉:“奴婢不是有意的,还请贵人原谅,奴婢是有急事,才撞到您的……”
想到小姐还在府里生不如死,玉书忍不住哭出声来。
若她被拌住,小姐烧坏脑子怎么办呀……
“小丫头,你是哪家府上的?”
正当她神思不属间,马车中传出一道清冽的嗓音。
玉书愣愣抬头,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伸出窗外,帘子被掀起一道缝,看不清里面之人的长相,却能清清楚楚听见对方的声音。
“嗨,发什么呆,我家主子问你话呢?”
车旁的侍卫将她唤回神。
玉书穿着一件半旧的蓝色丫鬟衫,一看便知她身份。
看对方没有怪罪的意思,她也不敢说出林府的名字。
吭哧半天,侍卫脸一黑,吓得玉书浑身发抖,颤颤巍巍报上来,“我是城北林府的下人。”
谁知侍卫一听,立刻抬头去看马车里面。
只听那道悦耳的男声继续问道:“你如此着急,可是林府发生什么事了?”
玉书又急又怕,说话间开始打嗝,“嗝儿!我家小姐——嗝儿!发烧了,我要——嗝儿!快去请大夫!”
一听“小姐”二字,侍卫的眉头都开始抽动,忍不住叫了声“主子”。
男声终于不再问,反而吩咐侍卫将玉书扶上了马车,说要带她去寻大夫。
“你家老爷同我相识,医馆还远,我们送你去。”
玉书来不及反驳,人已经坐在了车辕上。
没办法,她只能撒谎。
“这位、这位公子——嗝儿!我要去——嗝儿南市!惯常给我家小姐看病的大夫——嗝儿!在那边!”
说罢,不等马车里的人吩咐,那个侍卫调转马头,往南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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