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林丽姝周围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她恼怒中带上了一丝羞愤，林菀这种人，怎么配称她的姐姐，她连站在她身边都不配！

放在前世，林菀这时已经掩面而走，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出现在闵氏的孩子们面前，那会提醒她，自己在这个府里多么不受重视，像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现在，林菀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跟着林菀的老妈子早已脸上堆满笑容，点头哈腰地走上前去，陪着小心道：“回禀小姐，是夫人派奴婢们将人带过来的。”

林丽姝一听是自己母亲的命令，敢怒不敢言，但见林菀打扮得花枝招展，就觉得碍眼极了。

特别是瞧见她头上的蝴蝶簪子，顿时极为生气！

“谁允许你戴这个了？？”

只见她怒气冲冲走到林菀的面前，因身高只到林菀的下巴，踮起脚便要拔她头上的簪子。

林菀一时不察，被她拔走一支，拔另一支时，下意识往旁边侧了一下头。

“你竟然敢躲？？”

说罢，林丽姝举起一只手，竟是二话不说朝她脸颊招呼过来。

林菀左右前后皆有丫鬟，几乎将她团团围住。

她闭紧双眼，静待这巴掌落到脸上，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声音不远不近地响起——

“哟，员外这园子里真是热闹得很啊。”

彼时，林菀站在花园的回廊下，周围满是不怀好意之人，那人立在各色鲜花簇拥的园子中，身上洒满秋日的阳光，双手背着，眯起眼眸望过来。

她诧异回头，却觉得有一瞬间眼睛被刺到。

待看清，只觉得那笑里没有半分温度，所有的光都像是一层虚假的壳子，将那人包裹在里面。

接着，林菀看到她那个便宜老爹急吼吼地冲上来，二话不说将林丽姝扯到后面，将她二人隔开，气恼地冲着她道：“你个当姐姐的，怎么大庭广众之下和妹妹闹别扭？”

林菀心想果然，每次有什么事，林有富第一时间责怪的总是她，可笑她上辈子执迷不悟，还对这样的人抱有期待。

她连争辩都懒得辩，一心只想离开。

院里的男人却仿佛不经意地咳嗽了一声。

林有富一顿，立刻想起什么，转头开始数落林丽姝，“这是你姐姐，你在做什么？你娘就是这么教你抢别人东西的？”

林丽姝猛地抬头，看向父亲的目光里带着不可置信。

她长这么大，从未被父亲如此对待过，眨眼间眸子里便委屈地蓄了泪。

林有富只能偷偷冲她使眼色，暗示她还有贵人在场，自己是逼不得已的。

一旁的林菀将他们的眉眼官司全部看在眼里，心里只觉可笑。

偏偏林丽姝小姐脾气发作，哪里还能冷静下来，哭着说要去找娘，二话不说跑走，徒留一圈围观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说什么才好。

林有富尴尬地笑了笑，向众人陪不是，“小女顽劣，还请诸位海涵，你们继续，继续！”

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认认真真落在林菀身上过。

一直默默站在一边的她，就像个可笑的局外人。

有人为了打破尴尬，看向她，问林有富：“不知这位是？”

林有富这才有空上下打量她一眼，像看一件待沽的货品，表示了对她打扮的满意，将她拉到众人前介绍道：“这是我的大女儿林菀，以前一直待在庄子上，才接回来不久，正好趁着这次机会让她认认人。”

谎言信手拈来，也无人在意真相，只有林菀，满满的齿寒。

众人一堆溢美之词，什么两个女儿都有一副沉鱼落雁之貌，林员外好有福气之类。

林菀只想冷笑。

这就是她的父亲，她上辈子拼命想要讨好的人。

她从没有太多奢求，只希望对方看在死去的娘亲面子上，为她择一户品行不错的人家，无论贫富，让她离开这个牢笼，平平静静过完一生。

现在看来，多么可笑。

林有富却对她的表现不怎么满意。

“小菀，叫人啊！”

林菀不愿张嘴，林有富变了脸色，顾忌到身后之人，才没立即发作。

想到什么，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林菀拉到了男人面前。

“可不是巧了，本想让小女去给大人请个安，没想到竟在园子里碰上了，可见大人和小女有缘。”

他话音落下，林菀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会儿，她脑中雷鸣电闪，“唰”地抬起了头。

这是……那个阉人！

她震惊地望着对方，终于想通一切。

怪不得闵氏愿意下血本打扮她，原来是在这里！

但眼前这张脸，实在难以同“宦官”二字联系在一起。

在林菀的想象中，这人定是个不男不女的老头子，丑得很，才会挑中她这小地方的小户之女。

谁知竟、竟长了这样一副模样……

因为太过意外，所以她的脸色大概颇有几分复杂。

林有富在一旁催着她行礼。

“小菀，这是傅大人，快来见过大人！”

他这幅模样，让林菀想起了去土匪寨子卖猪肉的胖男人。

谄媚地献上猪身体最好的部位，卑躬屈膝地请对方品尝。

真是不值钱极了。

可悲的是，她现在就是那块最鲜美的“猪肉”。

“给大人请安。”

少女的声音很清脆，福身的动作并不算标准，低头时，纤细的眼睫和她头上的蝴蝶簪子一样颤颤巍巍。

傅洛云的眼睛在她的鼻头打转，那里有颗很小的痣，让他格外有些在意。

事实上，他很快移开目光，对林菀的印象，也只是个尚算漂亮的小姑娘，倒是那颗痣，长得还挺特别。

“起来吧。”

在对方出声前，林菀已经直起了身子。

她感受到林有富瞪了她一眼，权当没看到。

她清楚地感知到，那道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她脸上扫过几次，惹得她很快厌烦起来。

果然，明知自己是阉人，还要糟蹋小姑娘，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才不会嫁给他，过了今晚，她就彻底自由了。

一旦心中无所惧，人会凭空生出许多勇气来。

林菀第一次拒绝了林有富：“父亲若是没什么事，女儿便退下了。”

不等林有富说话，她敷衍地屈了屈膝转身离开。

等她走后，角落里，几个目睹了全程的小姑娘忍不住说起悄悄话。

“这就是林员外原配留下的那个女儿？”

“以前从未听林丽姝提起过。”

“人家长得这么漂亮，她哪里舍得将人带出来，怕是会抢了她的风头吧？嘻嘻。”

“快别说风凉话啦，她没了娘，现在还要被林老爷嫁给一个太监，已经够可怜了。”

“切，姜小二，就她这样的身份，能嫁给这样的神仙人物，已经是走了天大的运气，有什么可怜的！”

……

少女们的窃窃私语渐渐消散在风里，多年以后，恐怕谁也料不到，命运会拐向她们完全猜不到的方向。

*

林菀回到廊下，并没跟着老妈子往宴会上去。

对方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果然没有阻拦。

闵氏目的达成，她去不去有什么区别，说不定还会碍对方的眼。

抱着这样的心思，林菀在众目睽睽下走出园子。

换做前世，这么多人用各色眼光盯着她看，她说不定要羞得脸颊通红，路都不知道该怎么走。

如今，她腰背挺直，目不斜视，且，无所畏惧。

等她离开，林有富汗颜不已，小心翼翼观察傅洛云的脸色。

“小菀从小在庄子里长大，规矩上有些懈怠，大人别见怪。”明里暗里说自家女儿不懂规矩。

话出口，又怕傅洛云觉得他是故意拿不懂规矩的大女儿敷衍他，赶紧改口道：“都怨我，她娘去世后，陪她的时间太少了，什么都由着她的性子来……要不是姝儿年岁太小，就将她许配给大人了。”

林丽姝若是听到这话，恐怕当场就得发作。

她一直引以为傲的宠爱，也不过如此。

傅洛云听到这话后，神色间并未表现出什么，淡声回道：“无碍。”

事实上，娶谁对他来说真的没有区别，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所以他是真心觉得“无碍”。

林有富见他脸上笑容不变，心里松口气。

又想起方才林菀站在那里，娉娉婷婷，漂漂亮亮，是个男人都不会不喜欢。

阉人也算男人吧……

“在下刚得了一对名器，大人见多识广，不嫌弃的话，帮着掌掌眼？”林有富提议道。

这是有私话要说的意思。

傅洛云的笑容变大几分。

“林员外请。”

“大人请。”

*

离开园子后，林菀脚步放缓，待走到无人处，她四下看了看，并未朝着绣楼去，而是择了另一条偏僻小径。

从这条小径穿过去，有一个园子，前面有一道门，能直通西跨院。

没错，她要去找窦先平，最后再确认一遍。

“你怎么过来了？”窦先平对于她的到来很惊讶。

再瞧她一身簇新装扮，明媚动人，惊讶中多了些许惊艳。

在窦先平伸出手之前，林菀不着痕迹地躲开，缓步走向窗边，故作忧伤道：“先生怕是不知，刚刚我父亲和继母将我唤到前院，给那阉人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