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深山的夜晚万籁俱寂,一抹青色的身影悄悄隐没在雪地中,赵云霓夜视能力极佳,行走间步履轻盈,绝不发出声响。

紫云山地势绝佳,各处都盖有几间屋子,惟有一条隐蔽小道顺着藏青色的山体嶙峋蜿蜒而下,走了数十步,到了一个狭窄的平台,一间简陋的屋子像一座孤岛,静静地立在那里。

屋内传来细密的呻吟,似乎有一位年迈之人正在忍受着锥心之苦,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似乎是上前喂了一口水,拍了拍他的背。

等到一阵咳嗽声过,赵云霓听见说话声。

“秦婴也太狠了,居然敢给您下毒,我不管,我要带人反......”

“慎言。”屋子里传来极低的声音,而后似是有人披上衣服走动,到了桌旁坐下,声音疲惫,“送饭的小丫头坚信我疯了,这消息不日便会传遍山上,先等秦婴回来,看瞒不瞒得过他吧。你这几日不要来了,要是被人看见了,不好。”

赵云霓如遭雷击,呆立一瞬。想起前世去金麟城之前,她跟随母亲去金鳞寻找父亲,带着仅剩的一点盘缠上了路,却在路上遇到了匪盗。

多年来的记忆,两世不敢忘记的声音,竟然如愿在这里听到。

赵云霓握紧从屋子里带出的剪刀。原本梁婆婆怕掳掠来的娘子们自戕,是不让在屋子里放利器的,只是这几日,赵云霓哄得她掉以轻心,什么条件都答应。

里面有两个人,赵云霓不敢莽撞,等了一会儿,另一个身影轻手轻脚走出来,看了下四周无人,轻轻落上锁。

送走了访客,陈刀疤欲要和衣躺下,刚走到床边,只听得一声轻响,门锁坠地,门被推开。这是不寻常的信号,他虽不当匪首,但多年匪徒生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让他立马意识到不对,他即刻警觉起来,汗毛倒竖,手在腰间摸索,利落一个转身之间手中的匕首铮然出鞘,瞬间朝黑夜中突袭的身影猛刺过去,迎面却只见那人轻巧避过,一阵寒光闪过,噗嗤一声,血线在空中飞坠下落,他感觉不到疼痛,本能地往喉咙间一摸,只摸到满手的黏腻。

随后,他感觉到钻心的痛楚。

“看来你是不记得我了。”

他惊讶于这竟是一位年轻女子的声音,月光透过窗棂,只看见一个身形纤弱挺直的女子手中握着一把剪刀,她面容姣好,雪肤红唇,脸上竟有一丝转瞬即逝的神性。

他不应该忘记她的,他从来没看过有人的眼神能如此冰冷,他一生杀人无数,作恶多端,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在一个女人手上。但他实在不记得,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女人。

他不甘心,他不想死,即使喉间已经传来钻心的疼痛,他依旧不顾一切出手,即使不能杀她,也要让他手下的人知道。

这个女人,她一定逃不出去。

他一手捂住喉咙,一手慢慢将手中的暗哨抬起,这种暗哨经过特制,即使轻微的吹气也能发出足以刺破夜色的声响,只要有人来了,她一定走不了。

赵云霓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她扯下兵器架上的一把软剑,剑花在空气中笔走龙蛇般快捷闪过,剑身毫不犹豫地暴击胸口,沉闷的一声重响,陈刀疤力所不及,手中的暗哨滑落下去,他徒劳地看着越来越逼近的身影,声线颤抖。

“别.....杀.....我......”

喉间的血线如泉水般涌出,说出的声音里带着荷荷的气泡声,惊恐溢满他的眼角。

女子的眼神几乎没有半分变化,冰冷刺骨,寒意几乎让他本能地打个颤。而后那把软剑干净利落的从他的胸膛穿过,彻底断送他的生机。

赵云霓冷眼看着月光下的那具尸体,嫌弃地将他拖到床上。做完这一切,她踉跄着走到桌前坐下,极力扶住桌角才没让自己从凳子上滑落下去,她将桌上冷透的水覆面,让自己冷静下来,饶是如此,还是免不了在暗夜中瑟瑟发抖。

“阿云喜欢吃我做的茯苓糕,母亲就多做一些。这一些,是拿到金鳞给你父亲尝尝的,他以前,最喜欢吃这个了。只可惜,婆母身体不便,不宜去到金鳞,他便没能来接我们上京,如今此间事了,我们终于可以去找他了。”

“可是阿娘,为什么阿爹这么久,都没有来一封信呢。”童声稚语刺痛周宁芷的心,是啊,赵慎一别多年,说是要留她在家侍奉老母,可近几年,连银钱都断了,寄出去的信也石沉大海。

“爹爹在金鳞做了大官,自然是很忙的。阿云不知道吧,爹爹是比村里的里正大得多的多的官。”

“阿音不喜欢里正,他看着葛婶的儿子欺负我也不管,还和别人说我是没教养的孩子。不过娘,你别伤心,阿云才不怕呢,那次他想来偷食,我用弹弓打了他,还把他吓哭了呢。”

周宁芷听到这话,心如刀绞,没有一个母亲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她一面说,一面用手帕温柔地拂去她脸上的残渣,“阿音,只要我们找到爹爹,就不用过这样的苦日子了,到时候,爹爹会保护我们的。”

那时赵云霓很小,却把这些话语记了很多年,前世,她在长公主府里不要命地习武看书,无数个夜不能寐的日子里,把阿娘的话一遍遍地说着,说多了,仿佛就会实现。

可这样温馨的话语,最后只变成了阿娘哭着握住她的手,告诉她千万不要出声,然后毅然决然地将陈刀疤引出去。其实阿娘已经很小心了,她没有走寻常人走的那条路,却没想到还是遇见了山匪。

赵云霓也不知道在夜色中呆了多久,良久,她终于回过神来,将那柄软剑卷好,藏在身上。

她又在屋子里搜了一圈,拿了些能用得着的东西。

她出来的时候,夜色即将消散,晨光从遥远的地平线上慢慢冒出头,橘黄的光晕映照着雪白肮脏的紫云山,一切青翠将在这场雪意之后肆意勃发。

她突然想起娘说过的话。

“阿音,别回头。”

大仇得报之后,赵云霓回到房间,简单洗漱了一下,纷杂的思绪在凉水拂面之后稍有缓解,她看向桌上的浮光锦。

这几日,梁婆婆过来时,总是见到赵云霓葱白细长的手指那浮光锦上翻飞,那一片柔软的锦缎在她的手上仿佛富有生命力一般,一片流光溢彩。

赵云霓说是要给秦婴织一片心意。

在本朝代,女子若送男子自己织绣的荷包等饰物,就是要与之相守一生的承诺。

一听这话,梁婆婆自然是越来越欢喜,不管赵云霓说什么都答应。

赵云霓白日赶工织了几天,当然,她也没忘记到晚上去刀疤的住处将饭食倒在悬崖下面,顺手再搜罗一番。

这几日,银杏没有来,都是她的好朋友桃红来陪她解闷儿,和银杏不同,那丫头话多,见赵云霓这里有饴糖吃,小姑娘嘴馋,又没见过世面,只好经常给她讲一些山寨里发生的事情。

从桃红的嘴里,赵云霓才知道关于青萍的始末,也知道其实秦婴之前掳掠过不少的姑娘,但他本人喜新厌旧,经常不到一个月便腻了,然后那些姑娘要不便沦为杂工,要不便成为这些土匪的玩物。

越听这小姑娘讲这些事,越听得赵云霓难受欲呕,她恨不得将秦婴碎尸万段,但却只能强压着这个念头。

过了几日,银杏终于又回来了,赵云霓想问她话,手刚刚碰到她身上粗麻的衣物,却听她惨叫一声,身体瑟缩躲开,声如蚊呐,“姑娘快吃饭吧。”

“怎么回事?”赵云霓不由分说地拉开她的衣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腕及肘间的肌肤没一块好皮,细密的藤条印已经转为暗红,还没有来得及结痂的伤口还在缓缓渗血。

“对不起。”赵云霓为她刚才的莽撞道歉,“我弄疼你了吧。”

“没什么。”银杏隐忍拉下袖子,泪珠却在眼眶里打转,“姑娘快吃吧。今夜是大当家回来的日子,姑娘要吃好,一会儿会有人来替你上妆的。”

这几日舒服惯了,赵云霓才想到,是啊,还有一个秦婴呢。她做了这么多准备,也是时候,面对一下秦婴了。

赵云霓拉过银杏坐下,从多宝阁里拿出一罐药粉,此前赵云霓便发现了这里的药很多。或许是因为土匪经常受伤,房间里也备着,赵云霓不由分说地将白色粉末抖在银杏的手臂上,问,“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今日是青萍姐姐的忌日,我在后山点燃香烛,遥祭了一下青萍姐姐,他们发现了便打我。”呆在这里这么久,赵云霓是第二个关心她的人,泪珠不堪重负落下来,银杏带着哭腔说。

“别哭了,青萍姐姐看到你这么伤心,也会难过的。”赵云霓抚摸着她的手掌,轻声安慰。

良久,等到银杏不再抽泣,赵云霓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不想让青萍姐姐白死,是吗?”。

银杏抬起头,看见眼前的女子,这是她见过最美的姑娘了,臻首娥眉,仙姿玉貌,纤细的身姿笼在雪白的锦裘之下,雪肤红唇,竟显出绝色的美来。

然而让银杏惊诧的,确实她的眼神,同样的眼神,她在青萍姐姐的眼里也看见过。

红嫁衣红盖头凤冠流水似地送到赵云霓居住地小院来。

梁婆婆带着上妆的妇人过来,那是几个穿着青裙的姑娘,脸上妆容浓烈,眼神里毫无生气。很明显,她们也是秦婴掳掠来的姑娘。

赵云霓任由她们为她上妆。

铜镜里映出一张绝美的脸,乌发红唇,额上用金箔点了梅花妆,更衬得人比花娇,纤柔的身姿隐在绯红的广袖裙中,随着她的一举一动,露出绝美的身姿。

这边女眷们在为她上妆,另一边,土匪们开始往墙上贴喜字,堂前张灯结彩,红烛垂泪燃烧,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阵紧锣密鼓的欢呼声后,她听到外面齐声欢呼,声响震天撼地,“大当家回来了。”

赵云霓坐在铜镜前,裙摆在风的吹拂下渐次舒展开,翡翠金簪如点睛之笔,将那清灵的容色衬得更加鲜妍起来。她上完妆,如同一只娇羞的雨燕奔到门口,遥遥望见那从马上下来的男人,只敢隔着红盖头一瞥,微风吹开一角,秦婴见她露出羞赧绝美的神色。

秦婴一时心神荡漾,他是在去幽州的路上遇见赵云霓的,被她在河边浣纱的样子扰乱了心神,修书一封让人去掳掠,自己便先去了幽州。

没想到一回来,见她上了妆,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美,更觉惊喜异常。

他满意地看向为自己安排一切的乳娘,梁婆婆点头,秦婴朗笑,朝着一众土匪喊,“真是个可人儿。”

嬉笑声遍野,夹杂几声浑话,赵云霓暗握拳头,深吸一口气,才能克制自己当场掀了盖头的冲动。她想起前世看过的关于秦婴的批语,“此人容貌难看,且刚愎自用,嗜血成性,轻狂好色,然紫云山只是芥藓之疾,其人不过是瓮中之鳖,翻不起什么大浪。”

那时她正愁烦,猛然间看着这笔走龙蛇的字体,笑了笑,“薛郎的字迹真够张扬的,怎么,薛郎认识此人?”

“见过,不足为患。”他手指间剥着一颗晶莹的葡萄,修长细白的手指将这颗葡萄递到她嘴边。

赵云霓就着那根指尖吞下葡萄,很甜。

阳光穿透细密的树影,在她的裙摆上点缀出金灿的花朵,她笑了笑,“薛郎刚出囹圄,便时常往公主府跑,外面的人可都说,你是别有所图。”

她的语气暧昧,声线柔和得不像话。被赵云霓刚才的动作撩拨,薛子衡本就红着眼低头,听到这话,更是嗫嚅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赵云霓自然知道这是想让公主给李素递话,重新起复的意思,她倒也没说不可,只觉得这薛子衡好没意思,经不得逗。

待到脚步声渐渐远去,诚惶诚恐的少年状元此刻抬起头,瞥见她如青竹般挺拔的背影步步生莲,骄阳从繁茂的树梢上倾泻到她妖艳的裙摆上,开出流光溢彩的花朵。

世人说,长公主府里的女官孤身从青州上京,本无凭仗,只因容色绝艳,聪慧绝顶,才能在世家贵族里游刃有余,但薛子衡知道,绝非如此。他在她身上看到的,是属于同类人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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