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白玉清合衣躺在床铺上。
情绪起伏太大,她现在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奈何身边还有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她,杀人的目光快成实质,难以忽视。
白玉清忍无可忍,翻个身对着怀泽便想发作,但碰上那双冰蓝的眼睛,气势又矮了一截。
“为何还不睡?”
她都解开魂印控制,还他行动自由了,还要她怎样?难不成还要把唯一的床让给他?痴心妄想!
怀泽就站在床边,倚靠着床头桌几。
他微微抿唇,垂在身侧的指节缩紧,只淡淡吐出一个字:“冷。”
白玉清微愣,想说的刻薄话吞进肚子,他已经不是当初以一敌百的九尾妖狐了,如今充其量只是个幼崽,今晚就是个获取信任的好机会。
白玉清狡黠一笑,拍拍被子,“冷吗?那你上来。”
她往里挪挪,床铺便多了一个位置,可再睡一人。
显然,她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怀泽还有些犹豫,下一秒就听见妖丹魂印的命令,外衫落在他头上,遮住他的视线。
还没来得及摆脱这繁重的衣衫,他就觉着身体一轻。
他被白玉清掐着咯吱窝,抱到床上。
趁着他发作前,白玉清抽回手。
还是小兽形态令她觉得安全,白玉清松了口气,面对九尾妖狐化形后的模样,她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令他放松警惕的事情,讨好他?不可能。
“男女有别,日后想与我睡一处,需以妖兽形态出现。”白玉清将他放在床尾角落,那是床上离她最远的位置。
小兽呆呆愣愣,随即转过身子,不再看她一眼,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白玉清没多管,自顾自盖着被子睡觉。
不知为何,以往控制她的梦境烟消云散,她难得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
唯一不好就是夜半更深露重,寒意难抵,迷糊间她以为自己还在皇宫,抱住一团热源,心道是哪个丫头这般懂事,还知道给她送暖壶。
翌日一早,当她与怀里的小狐狸对视,双方眼底都闪过一丝错愕。
怀泽率先跑下床,洗过澡的毛发白白净净,一条尾巴虽短但好在毛发旺盛,走起路来还会左右晃动。
他什么都没说,跑到客栈走廊不见踪影。
白玉清处于发懵状态,昨日总总浮现在她脑海,或许是魂印关系,让她丧失警惕心。
她也不着急去找,结契后的妖兽不能离开主人一日,否则就要受到魂印惩罚,强制回到主人身边。
*
来福客栈一楼,临近卯时,天初晓。
白玉清昨日也给自己买了套衣服,是最简单的款式,再配上她平平无奇的脸,估摸到街上不出十步,就会淹没在茫茫人海。
她脚步轻快地下楼,一眼就看到坐在最中间的两位天师。
鹤明穿着墨绿色常服,袖口束紧,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收起了五枚铜钱,腰上别着一块品相不错的羽状白玉,除此之外,再无配饰。
许时春与他正是两个极端,长发用多种颜色的布带高高束起,发间偶有彩辫,随着他摇头晃脑地说话飘动,身上是松花绿的交领锦袍,内里加了鹅毛,看着轻便又暖和,背着一个编织挎包,腰上挂着四色宝石珠串,再配上他白嫩的面庞,活脱哪家小公子跑出来。
“小玉儿人呢?”许时春向楼上观望,摆头时辫子差点甩到鹤明脸上,鹤明不动神色后退一步,低头把玩着玉佩。
白玉清站在许时春身前,盯着他的衣领,眼神幽怨。
“我在这。”
许时春这才低下头,看到一张颇有福气的脸在他胸前,惊奇道:“小玉儿?!”
鹤明听到声音,也睁开眼。
只能说瑞兽不愧是瑞兽,这张小脸肉嘟嘟,似刚出锅的汤圆,一看就是有福之相。
“春哥,鹤哥儿。”白玉清神色严肃,观察四周没有那邪魔身影,低声道:“####***#¥%%”
许时春:“小玉儿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白玉清又转头向鹤明说了一遍,他也是紧皱眉头,疑惑道:“难不成是昨日秽气没消干净?”
白玉清着急得不行,又见桌上有茶杯,沾了点茶水在桌子上想写出自己想说的话,下手时却像没学过写字的婴孩般,画了一通看不懂的符咒。
两人疑惑的眼神再次投在她身上,白玉清无力望天,怀泽就是九尾妖狐的信息,看来是天道不让她透露出去。
但一想到她找到了仇人,还将他契约为妖兽,顿时又振作,笑容挂在脸上。
许时春与鹤明说着悄悄话,“小玉儿是不是饿傻了?!出现了幻觉,怎么一会儿愁眉苦脸说胡话,一会儿又表情兴奋,眼睛发亮。”
鹤明观察一阵,觉得有道理。
“还没吃早饭吧,带你去吃!”许时春一把搂过她,朝街上走,鹤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跟上去。
白玉清看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颇有些不自在,一抬头,怀泽就倚在门框上,静静盯着她,眼神阴翳。
他不知从哪得来的粗布衣裳,穿着比昨晚的小孩外衫合身多了,一根黑色布带完美勾勒出他精瘦的腰身,垂下来的马尾乖乖贴在身侧,抱着双臂,不知何时站在那,又看了多久。
这样一身粗布麻衣套在他身上,竟也不觉得俗气老土,反而衬得他整张脸清俊明亮,别有一番风味。
白玉清顿时紧张,他不会察觉到什么吧?
她的身子有一瞬僵硬,脚下生出逃跑冲动,又克制住。
若是现在见到他都害怕,何谈复仇?再说他现在是自己的契约妖兽,伤害不了自己,怕什么!?
白玉清一个扭身,从许时春怀中挣脱,转而指着默不作声的怀泽,向二人介绍:“这就是我的从兽,怀泽。”
听到此话,怀泽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也不反驳。
“从兽?”许时春思考一阵,才想起昨晚确实有只灰扑扑的小犬,不过那不是幼崽吗?望着比他还高一个脑袋的怀泽,许时春陷入沉思。
鹤明也难得露出发愁的表情,按道理讲,妖力越高深的妖,化形后容貌也越俊美,眼前少年哪怕落魄,也难掩眉眼精致,容貌昳丽,他的天之眸最多看清八阶以下妖物原型,这少年,还有待考察危险性。
众人各怀心思上路,不过好在没多久,有许时春这个废话大王,队伍很快活跃。
卯时,街上便有不少卖货郎找好摊位,现下正是早市最热闹的时候,路边叫卖声不停,新鲜时蔬、手工艺品,看得人应接不暇。
“先在这吃点。”鹤明带着他们来到城门一家包子铺。
两人对这甚是熟悉,一来就点上三笼包子,四碗热汤。
等主家上菜的间隙,白玉清忍不住询问:“我们不是要去追查妖怪下落吗?”
鹤明端坐着,“昨日下了大雪,空中妖气消失,已经很难追查到雪奴的踪迹了。”
许时春分着筷子,主动提起任务:“两个月前,京城锁妖塔结界松动,不少大妖都跑了出来,我们奉命捉拿跑到荆州地界的雪奴,望阳城是她唯一徘徊的地方。”
“昨日是她第二次出现在望阳城内,可惜出了城,我们跟丢了。”
“所以我们怀疑这望阳城内有什么东西吸引她,亦或是令她割舍不下。”
被秽气缠身的妖怪,通常到处作恶,这只雪奴能在逃出锁妖塔后,直奔望阳城,一定是有道理的。
他们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等她再次出现就好。
白玉清还想多了解一些情况,还没开口,就听到一路沉默的少年出声:“雪奴会些什么妖法?”
许是第一次听见怀泽说话,许时春与鹤明皆将目光放在怀泽身上。
“关于雪奴的记载,抓捕文书上不知为何,只有寥寥几笔,我们只知道她是五十年前在荆州作案,被上任司使亲自抓到的,得到的信息也少。”许时春先一步开口。
鹤明补充道:“她被关在锁妖塔时,应是六阶,但根据我们这几日的追踪,她可能已成七阶大妖。交手中,能掌握冰雪之力,属于坎类妖怪。”
“遇见了千万别靠得太近,没有离火保护,会被冻成冰雕~”许时春还特意吐舌翻眼,复刻受害者模样。
白玉清着实被他古怪的表情吓到,心里哆嗦,怯生生偷瞄旁边的怀泽,见他依旧冰山脸,便也学他冷脸,假装没被吓到。
许时春见两人表情无趣,也就失了逗弄心思,从小挎包中掏出两张黄符纸,上面绘制着白玉清看不懂的纹样。
“将此符放在心口位置,遇到雪奴能保你们一命。”
白玉清双手接住,妥善收好。
怀泽接过,先看了一眼上面的咒文,发现看不懂,又问:“这是什么符?”
“是鹤哥儿先前画的重阳道君离火霹雳符,能保你们不受冰雪之力侵扰。”许时春讪讪笑道。
他才三重境修为,虽然也能照葫芦画瓢绘制此符,但威力却大打折扣。
“鹤哥儿不是妖吗?为什么也会用灵力画符?”白玉清有些听不懂。
许时春解释:“东夏大陆人妖共存,分为人妖两界。”
“人生元丹修炼灵气,妖生妖丹修炼妖力,人有九重境,妖有十阶,原只能各自修炼,但千年前,白泽神吸纳天地秽气消散,可供修炼的妖力日益稀薄,不少妖都放弃妖道,转而按照人族修炼方式,吸纳灵气生元丹。”
“我们鹤哥儿便是其中一个,如今有六重境修为,是我们荆州镇妖司的佼佼者。多少棘手的大妖都是他抓回去的,他身上的五枚铜钱可都是见证,这次抓雪奴回去,估计就能晋升成为六钱天师。”
“当然,这其中也有我的出力,同样也少不了我的功劳……”
“难怪我看着两位天师就觉着气度不凡,一副高人模样。”白玉清说着好话,趁机拍上级马屁,日后进入镇妖司希望也更大。
坐对桌的怀泽垂下眼睑,不知在想什么。
被夸的主人公稳坐不乱,显然已经习惯许时春这般做派。
说话间,主家将包子端上桌,“新鲜出炉的包子,客官您慢用!”
鹤明接过,将准备离开的主家叫住,塞了几块铜板。
“主家,近日望阳城可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包子铺老板掂量着手中铜板,脸上笑容越发和善:“客官您算是问对人了,这望阳城哪有我不知道的事!”
“近日东巷住的秀才身上总是出现莫名的伤痕,后来才听说是他娘子半夜梦游,每天晚上揍他所致;还有西市老板与人偷情,正巧被老板娘撞见,那对奸夫□□被老板娘当众赶到街上……”
白玉清包子都吃完了,那老板还在继续讲,若是拿盘瓜子,他定能讲一整天。
没得到有用的信息,鹤明也没不高兴,如果直接询问关于雪奴的事,百姓知道了只能徒增惶恐,这不是他们的初衷。
“多谢款待,我们告辞。”鹤明见大家吃得差不多,及时打断老板。
许时春听得正尽兴,瘪起嘴收起行囊。
众人正准备离开,忽而听见小孩啼哭。
“哭哭哭,就知道哭,老娘我大早上揉面做包子,还要哄你个小丫头,再哭小心雪怪将你冻成冰雕,冻死在这大街上!”
鹤明与许时春对视一眼,同时停着动作,将目光投到哭声来源。
包子铺锅炉边上,小孩哭声戛然而止,老板娘正忙着做下一笼包子,没空管正在哭闹的女儿。
老板顺着他们的目光,觉着让客人见笑,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家小女,今年四岁,我们夫妻俩要早起出摊,没人照顾,就带她一块。”
“她平日乖巧的很,不会轻易哭闹,客官见笑。”
白玉清一眼看出两位天师所想,上前一步,走到大娘身前,询问道:“大娘,你方才说的雪怪将人冻成冰雕的故事,是怎么回事?”
老板娘停下揉面的手,抬了一下眼皮子,见着说话人是个姑娘,觉着奇怪:“姑娘家家,打听这等怪事作甚?”
白玉清不好意思笑笑:“实不相瞒,我家也有一个三岁的弟弟,每次啼哭我们都拿他无法,来来回回说些吓唬人的话,他也听腻,就想问问是什么故事,能让孩子立马停止哭闹。”
原是家里和他们一样,有个爱哭的孩子。
老板娘放下戒心,这才低声道:“这故事也是我从家里老人那听说的,望阳城知道的人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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