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曲游是先文慧皇后所生。文慧皇后是皇上的结发爱妻,文慧薨逝之后,皇上就把对她的怜爱尽数倾注在了太子身上,少时立储,异常珍视。
毫不夸张的说,眼下在皇上心中,其余众皇子加起来的分量也敌不过一个太子殿下。
虽说锦沅到如今也不能全然猜透,皇上为她和曲淮赐婚的真正意思,但当兵权和皇子牵扯到一起的时候,绝不会是什么好兆头。
锦沅这时候拖太子下水,皇上就一定会慎之又慎。
只见皇上沉下眸子,迟缓地点了点头:“……原是阿游啊。”
四皇子和阿游,光是称呼上就已经分出了亲疏远近。
锦沅微不可查地侧了侧头,余光看见身边的曲淮脸色忽青忽白,十分难看。
锦沅趁势再添一把火:“皇上,臣女爱慕之心此生不变,还望陛下成全。”
以她的身份,就算是嫁给太子也只会是正妃,也就是未来的皇后。
更何况太子如今远在渝北监军,再要将近半年才会回京。
皇上是绝不会让她和两位皇子都有牵扯的。
果然,皇上听了这话脸色霎时变的十分难看,太子的确出众,但太子妃绝不能是锦家的女儿。
母族势力太盛,性子也不乖巧文秀。
皇上在心底里评点一番,随后道:“阿沅真是少年心性,朕喜欢。”
这就是明摆着要岔开话题的意思了,渝南王神色微动,连忙接话给皇上铺台阶:“让皇上见笑了,臣管教不严,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皇上摆摆手:“小孩子玩笑罢了。”
但话是这么说,皇上还是接着道:“也是朕心急了,阿沅还小,再等几年定亲也无妨。”
一旁的曲淮再也沉默不下去,急道:“父皇!”
皇上只当没听见,大手一挥岔开话题:“渝南王一家好不容易回京团聚,朕就不再多留了,跪安吧。”
皇上说完就径直移驾回了后宫,锦沅走到渝南王身边,一起出宫回府。
渝南王上一次见到女儿,还是去岁,一晃好些日子不见,真是长大了。
他没有再提方才赐婚的事,温柔地拍了拍锦沅的肩膀,叹道:“走吧,你母亲在府里等着你呢。”
锦沅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温度,眼睛不争气地一红,她重重地点头,心里发誓,绝不会再让前世的悲剧上演。
殿门外早早为他们备好了软轿,锦沅等渝南王先坐好之后,才往后面的那一顶走去,却没想到曲淮竟然不死心地跟了出来。
“阿沅!”曲淮披着狐裘,站在檐下高声喊道。
锦沅脚步一顿,站在轿旁回头看他。
曲淮迎着料峭的春风走到她面前,面容略带几分失落,说:“阿沅,你真的喜欢太子吗?从前为什么没有听你提起过,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
他的语气近乎乞求,但锦沅神色丝毫未变。
锦沅在边境长大,身上没有一点京中贵女的温柔淑雅,她大哥一度怀疑她嫁不出去。直到进了京,身上的野劲儿才逐渐收敛。
她本就是尊贵骄傲的出身,又有一张倾城的容貌,京城里就没有哪个年轻的少年郎君不喜欢她。
后来,父王被人诬陷,曲淮可以说是锦家的恩人,所以锦沅在他面前,从来都是顺从感激的。
那时锦沅总是害怕,怕有人会对她指指点点,会因为她的言行去质疑她父母,质疑整个渝南王府。
如今,她却想明白了,真正想致你于死地的人,是不会因为你的改变而收敛的。
曲淮看着她,半垂着的眸子如刀锋一样寒凉。
他本以为一切都是在掌握之中的,却没想到锦沅竟敢当堂拒婚,还当着他的面表白曲游。
曲淮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掩在袖内的手,他自小就活在太子的阴影之中,明明同年同岁,却境遇如此不公!
锦沅唇边微微掀起,勾勒出一抹轻视的笑,她抬眼去看曲淮,语带为难道:“四皇子,方才我已经明白说过我的心意了,心中只有太子,还是莫要纠缠了。”
两人相对而立,周身站着许多随侍,锦沅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传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曲淮脸色铁青,只觉得自己的颜面被锦沅踩在脚底狠狠践踏,可他如今无势无权,得罪不起锦家。
只能强忍了苦果,勉强给自己挽尊:“是我思虑不周,阿沅莫怪。”
锦沅这回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弯腰上轿,冷淡吩咐:“回府吧。”
围帘放下,软轿稳稳抬起,曲淮捏紧拳头后退两步,眼睁睁看着锦沅的软轿在他面前走过,脸色异常难看。
*
皇上赐婚是天家恩典,自古以来从没有人敢回拒。遑论锦沅在大庭广众之下二度拒绝了四皇子。
这事儿就像长了腿一样在宫里宫外迅速传开,朝中大臣都等着渝南王这回彻底得罪圣上,一朝倒台。
可没想到接下来所有上书弹劾渝南王的奏折都被压下,皇上就像没事儿人一样,照样厚待渝南王府,还给世子锦程升了官衔。
众人由此也就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再没有人敢在朝堂上议论此事。
可民间的议论却是止也止不住的,尤其是那些想嫁进皇家的贵女。
锦沅没兴趣出门去听人议论自己,在王府里一连闷了七八日,直到二月初七这天。
她坐在马车里,妆容精致,衣饰也十分明丽,手里握着一纸薄薄的请贴。
这是前几日安庆候陶家送来的,陶老夫人六十大寿,给渝南王府送了帖子。
渝南王妃知道锦沅不想出门,没有勉强,只派人把帖子送到了她房中,锦沅当时并未在意,今日随意一瞥,才知道是陶家的寿宴。
锦沅倚着软枕,合上双目又想到了前世的事情。
当日皇上为她和曲淮赐婚后不久,再次为她大哥锦程赐了婚,妻子正是安庆侯府大小姐陶见柔。
陶家书香世家,门风清正,和渝南王府倒是门当户对,可也正是因此,陶小姐自小文秀柔弱,家里哪舍得她嫁到渝南边境去。
当时锦沅还对一直拖延婚期的陶家很不满意,可在最后,陶见柔亦死在了那场霍乱之中。
陶家虽然伤心痛惜,仍是给当时伶仃一人的锦沅递了信,明确表示两家姻亲不断,若有需要,一定相助。
尽管后来锦沅很快就被曲淮毒死,可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她时刻铭记。
这一世重生之后,因着她推拒了皇上赐婚,兄长的赐婚也跟着没了影,但陶家老夫人的寿宴,锦沅不想推辞。
锦沅出门时有些晚了,等到安庆侯府的时候,门前已经停满了各家前来赴宴的车马。
母亲一早就出了门,这会儿估计到了有半个多时辰了。
锦沅并不想声张,跟着引路的小厮进了后院之后,便道:“我自己进去就行了,回去当值吧。”
芳苓给他塞了几锭碎银,小厮连连行礼,捧着碎银子欢喜跑了:“谢郡主赏!”
锦沅从前来过几次安庆侯府,可印象不深,一路走走停停,七拐八拐地不知走到了哪里。
她只怕走到夫人小姐们的内苑不礼貌,想沿路寻个丫鬟指路,却连个影子都找不见。
正奇怪着,就听到院墙那边上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多谢善文公主关怀,我已经没事了。”
善文公主虽是公主,却并不是皇室女儿。
她名唐轻竹,是先慧文皇后唯一的侄女,关系亲厚,从前唐皇后在世时,封为了郡主,后来仙逝,皇上又破例将她封为了公主。
唐家低调,如今甚少在人前露面,她怎么来了?
锦沅有些好奇,却也没兴趣听墙角,转身欲走,就听到另一道稍显刻薄的女声:“公主还说呢,今天诸家都来给老夫人贺寿,不就有人没来?”
“她如今可是风光了,可就算表白太子又如何,还真以为自己能成太子妃么?”
锦沅本就因为出色的容貌和背景而惹人羡慕,如今又当众拒绝了圣上指婚,哪能不让其他人忌恨!
本不想惹事,奈何人家就差指名道姓把手指头戳到自己脸上了。
锦沅往前走了几步,大大方方拐进了院墙,停在门口,一脸无辜地面向众人:“是在说我吗?”
陶见柔前些日子微感风寒,一直闷在院子里养病,今日祖母寿辰也只是一早过去磕了个头,并未出席。
几个从前还算交好的姑娘听说之后,便结伴来院子里看她,一时说起闲话,结果正落进人家耳朵里。
陶见柔是主人,这会儿见到锦沅难免尴尬,刚要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就听到唐轻竹道:“原来是启蕴来了,别那么大火气嘛,胡妹妹也是心疼见柔,误会了。”
锦沅封号是启蕴,却很少有人这么称呼她,唐轻竹这么一叫,莫名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意味。
可她仍是温和端庄的,尤其是站在一脸惊慌的胡明玉身边,更显高贵。
胡明玉的父亲只是个三品官,平时哪敢招惹锦沅,如今站在公主身边,似乎底气也更足了:“我又没说错,老夫人寿宴也要迟到,还真是有恃无恐啊。”
唐轻竹蹙起秀眉,嗔怪道:“不可胡说,启韫怎么会这样无礼呢?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明里在替她说话,实际上却直接给锦沅坐实了无礼的名头。
胡明玉哼了一声,意有所指道:“公主就是太善良,不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天家赐婚都敢拒绝,今日陶老夫人寿宴,恐怕更入不得她的眼了!”
唐轻竹眸中有嫉妒一闪而过,温声道:“胡妹妹想多了,太子婚事何等重要,不是说两句就能成的,我们还是不要妄议了。”
绕来绕去终于绕到正题上,锦沅缓缓踱到几人面前:“拒婚之事都过去了这么久了,我以为四皇子都要忘了,却还是有人频频提起。”
她看向唐轻竹:“善文公主,你说这提起之人是眼馋嫉妒呢?还是不安好心,非要戳四皇子伤疤呢?”
这话应该怎么答?
唐轻竹一时语塞,就听到锦沅接着道:“若是前者,我觉得还是算了,毕竟家世容貌摆在这,后天再努力也没用;但若是后者呢,那便好自为之吧。”
胡明玉这回就算再蠢,也能听出锦沅是在讽刺她,当即恼羞成怒,涨红了一张脸就要上前和人理论,可阶下还有未化的积雪,一个不稳,兜头朝地上跌去。
几人旁边就是一口硕大的青瓷鱼缸,天气尚寒,里面没搁鱼,光有一缸水。
眼看着要栽进缸里,胡明玉本能地想要拉住身边的人,却发现原本站在她身前的唐轻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几步之外了,现在离她最近的是锦沅。
看着眼前伸过来的一双手,锦沅本来是没那么多善心要扶住她的。
可今日是陶老夫人寿日,鱼缸冷硬,真磕上去定会出乱子,锦沅不想事情闹大,电光火石之间还是决定伸手扶她一把。
然而下一刻,就有人先她一步将鱼缸一脚踹开。
噗通一声闷响!
胡明玉摔在地上,痛的表情扭曲涕泗横流。锦沅心口莫名狂跳起来,下意识地一回头,正对上一双浸着薄怒的眼睛。
下一刻,肩背一暖,一件绣着四龙纹的玄色披风裹到了肩上,男人温热的手指无意触到她的颈侧,带起一串细密的静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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