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沈嵘接过,呈给赵观雪。
“主子,边关来信。”
这是顾承启走的第二个春天了,顾承启刚走那段日子,朝堂上皆是不满的声音,被赵观雪以雷霆手段镇压,沈嵘对她的称呼也不知不觉间从赵大小姐变成了主子。
一年来,边关的战报每隔几天便会送来奉京,速度快得让沈嵘咂舌。帝王亲征,若无大事,本可不必事事知会朝中,为的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殿内烛光正亮,赵观雪伸手接过。如往常一样,里面亦是夹着一张薄薄的信。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顾承启写来与她说一些私事的,赵观雪随手放在一旁,先拿起了从边关传来的战报,打算先看看正事,再言儿女情长。
仅是扫了一眼,赵观雪神情便有了细微的变化,若不是沈嵘一直在盯着,怕是不会注意到。
赵观雪手指扣住这封信,却没有多言。反而把眸光转向刚刚被自己随手放在旁边的那封信。
【昭昭亲启】
一株栩栩如生的寒梅落在上面,不难想象,写信的人伏在书案上,认真描画的样子。
想到这,赵观雪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阿启啊。
又过几日,沈嵘发现,近日边关来信愈发频繁。
捏着又是加急送过来的信,沈嵘的心跳的很快,他抬头望了望宫墙之上的天,心里总觉得是要发生什么大事。
砰——
杯子摔落在地的声音惊得站在殿外的沈嵘神色一跳,他连忙高声问道:“主子,怎么了?”
殿内却一直再未有声音传出,沈嵘想起刚被自己呈进去的战报,心往下沉了沉。
过了许久,在沈嵘心已经沉到谷底的时候,殿内的门终于从内打开,赵观雪站在里面,面上神色让人看不出喜怒,此时正值夜半,两侧的烛光映在赵观雪脸上,竟显得有些冰冷。
“无事。”
沈嵘环视四周,禁军尽是一些熟面孔,可却没有给他带来半点安心。
沈嵘试图从赵观雪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惜,他在揣摩人心一途上,属实没有什么较深的造诣,分不清赵观雪口中的无事是真是假。
第二日,奉京突然传出消息,边关遭大景夜袭,虽勉强守住了,但天子失踪,生死不明。
沈嵘拿着手下刚刚收集来的消息,神色难看。
三日后,淮王于封地起兵谋反,正在奉京的淮王世子亦不知所踪。同日,有传言说当今圣上得位不正,此次的失踪正是天意如此。
真正的正统乃如今的淮王世子顾江白,他乃是已故先太子之子,若无意外,本该继承大统。
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又过半月,便到了大渊一年一度的祭祀日。
一大早,赵观雪便带着大渊的文武百官前往昭和寺进行祭拜。
唐静仪作为当朝太师的亲眷,自然也有资格随行。
她坐在马车里,面上神色忧虑,“父亲,近日京中传言甚嚣,也不知此行是否平静。”
坐在她旁边的唐秋秋似乎也感受到了焦灼的气氛,一路上异常安静。
唐太师拿起茶杯,目光如炬,“不过是一些宵小之辈,只敢在暗中煽风点火罢了,不足为惧!”
唐太师与淮王也算同僚,一起为官数十年,竟从未看出他有如此狼子野心,直到近日,发生种种,才让唐太师意识到,这位不问世事的闲王,这么多年,在背后,不声不响地干了这么多事。
身为官场上沉浮多年的人,唐太师怎么会看不出流言蜚语的背后,分明是有人故意搅乱奉京的平静,意图在于打着正统的名号实行谋逆之事。
上一辈子的恩怨,早说不清谁对谁错。当年,先皇在世时,太子平庸,又无容人的胸襟,附属之国虎视眈眈,若是将皇位交到他的手里,怕是大渊要改名换姓。
由此,先皇临终前便有意另立新君,但先皇子嗣单薄,当时,膝下除了太子,年龄适合的皇子竟仅剩今上。
今上性情强硬,亦不是贤明之主,先皇一直无法做出决定。
只是,不知走漏了风声。
先太子得到消息,当夜便起兵逼宫,自此,先皇别无选择。
唐太师是见证过那场宫变的,当年之事,他不是没有怀疑,淮王与先太子一母同胞,怕是知道些什么,才会选择养精蓄锐,趁机起兵。
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联合附属小国,这分明是把祖宗的基业置于危险之地。
祭祀日是大渊的盛事,用来祭拜先祖,保佑大渊风调雨顺。
早在一月前,礼部便已开始准备,确保祭祀当中不出一点差错。
四周尽是重兵把守,赵观雪从马车上下来时,便觉得有一道不同寻常的目光落在身上。
沈嵘在赵观雪旁边,自然也注意到了,他顺着赵观雪的目光望去,“主子,是兵部尚书秦城。每年的祭祀,兵部也会派人把守。”
“我知道。”
“啊!对,他还是主子的外祖…”沈嵘自知失言,连忙闭嘴。
但赵观雪根本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她与秦城自从上次一面后,便再无交集,秦城如何,她不关心,只是他身后那个人的目光不得不让她在意。
“刚刚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你可识得?”
沈嵘回想了一下,立刻就知道赵观雪问的人是谁了,“那个人是现任兵部侍郎袁礼,年纪轻轻便坐上这个位置,确实有些真才实学在身上,近来颇受重用。”
祭祀的过程一切顺利,在祭礼完毕后,文武百官都不由得面露笑意。近日,大渊流言甚嚣,他们不得不忧心社稷根本。此行如此平顺,如此,也算定了心。
唐太师站在百官首位,面容却比来时更加沉重。他看向最前方的赵观雪,欲言又止,想着明日便要启程回京,最终,只是叫来周围的侍卫,嘱咐他们今夜要更加小心。
当天夜晚,由兵部轮值守备。昭和寺内到处都是穿戴兵甲的身影。
提着灯笼的小沙弥抬步往偏僻处走去,今日轮到他巡值,寺内皆有军队把守,尤其是百官居住之地,更是重军守卫。
昭和寺建成已经数百年,寺内亦有废弃不用之地,那里长年失修,无人居住,大多数人都已经将它遗忘,虽说不会出什么乱子,但他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天上一片暗沉,月光也被黑云遮住。仿佛一张大网,将昭和寺蒙在里面。
小沙弥摇了摇头,把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甩出去。
砰——
夜半三更,人正是困顿的时候,寺内巡值的小沙弥本已经昏昏欲睡,猝不及防一个人影倒在自己面前。
来人腰间佩刀,装束小沙弥并不陌生,更是刚刚才见过,正是巡查寺内的兵部之人。
但此时,来人浑身染血,不难想象,此人定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小沙弥连忙蹲下身去,“怎么了,我扶你去寻医师!”
来人摆了摆手,他失血过多,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如今早已无力回天。
“快!快去…报告…沈统领!”他语气虚弱,明显已经是强弓之末,“寺内有人密谋纵火,兵部…兵部出了叛徒!”
“快去!”
小沙弥不再犹豫,只是刚走出两步,便见寺内中央冒起浓烟。
仅是半盏茶的时间,昭和寺内便火光冲天。
此时,顾江白一身黑衣站在昭和寺外,眼见昭和寺内起了大火。他皱了皱眉,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
“主子,没收到寺内传来的信号。”一蒙面之人站在他身后,语气慌乱,“我们是否按兵不动?”
他身后站着的尽是整装待发的身影,密密麻麻的刀剑闪着寒光。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出刀见血。
顾江白一时之间也无法判断寺内现是什么情形,本来,他与寺内之人约定里应外合,计划本是寺内之人趁人不备,把守卫之人迷晕,再行纵火之事,一切完成之后,会给出信号。
到时,他领兵守在寺门,若有人逃出,当场活捉即可。
可此时,寺中之人未发信号,却放了火,定是出了什么差错。既如此,就不能再按照原计划进行。
思虑再三,顾江白点了一队人,“你们在此留守,按照原计划行事,其余人,随我进去接应。”
“是。”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
寺内,已经睡下的众人皆被这声走水了吵醒。
“哪里走水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一时间,寺内供各个官员居住的院子中央已经人满为患,不时有人从房门中走出,更有甚者,外袍甚至都没穿好,急匆匆地就跑了出来。
沈嵘站在昭和寺院内中央,前方火势蔓延,他指挥着众人救火,看着不断聚集在一起的官员,神色难看。
此次昭和寺随行尽是一些朝中重臣,可以说,大渊的半数肱股之臣皆在这里,是谁,竟挑了这么个时候下手,主要是此次是从内起火,定是随行之中,出现了叛徒。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火势渐小。
沈嵘见姗姗来迟的兵部一行人,暗中握紧腰间的佩刀,质问道:“秦尚书,此行祭祀,守卫之人皆是出自兵部,昭和寺却在你们的管辖之下,被贼人恶意纵火,对此,你可得给我一个交代。”
秦城身后跟着数人,其中一人一身黑衣,刀尖染血,正是在昭和寺门前遇见的袁礼,他诚惶诚恐,“沈统领,此事乃是下官失职,下官管教不力,自愿受罚。”
秦城:“我作为兵部尚书,是我失察,亦有过错。”
“此次巡查,是属下带兵不力!未能巡视到位,才让包藏祸心之人有了可乘之机。”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两位大人不必在这里争论是谁的过错,等到事了,我自有定论。”
“袁侍郎,只是带兵不力吗?要不还是让我们听听纵火之人怎么说吧?”赵观雪手中拿着刀,从外走来,她越过面前站着的众人,身后跟着两名侍卫,此时二人手中压着一个人,此人被五花大绑,随着赵观雪站定,二人将此人重重压在地面,让他跪在院子中央。
“这是什么意思?”百官见到突然出现的赵观雪,都听出了赵观雪话里的意思,只是他们与袁礼同朝为官多年,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可能。
唐太师站在百官最前方,平日一丝不苟的衣袍亦有一些凌乱,“看来,今夜纵火一事,便是袁大人所做。”
“这怎么可能!”
赵观雪无视那些声音,“一句管带兵不力,未免有些避重就轻了吧。”
见到被压上来的人,袁礼脸上闪过一丝惊恐。但不过片刻,袁礼脸上的慌乱一点点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掌控全局的淡定,“恕下官愚钝,听不懂诸位口中之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沈嵘拔出暗中早已经准备好的刀,“好啊,我就知道,和你脱不了关系!这昭和寺守卫之事,由你兵部一手统管,之前我就有所怀疑,你未免装的太好了些!”
“既如此,下官也不必念及旧情。”
随着这句话落下,院中本是负责守卫昭和寺的士兵,反而向同伴拔出了刀,沈嵘粗劣一扫,竟有半数之人。
秦城怒目而视,“我竟不知,你竟然存了这等心思!”
“尚书说笑了,你不是也曾经意动过吗?”袁礼不再掩饰,“当今陛下手段强硬,与你政见不合,你敢说,你没有择另一明主的念头?”
秦城脸色难看,却说不出半句反驳之言。
“杀!”
正在众人被眼前的变故惊得回不过神来时,却见一队装备精良的士兵闯入寺中,各个身强体壮,这等军队,不非皇家禁军不能抵抗,这等兵力,绝非一朝一夕便能组建,一看便知是早有准备。奉京之内,竟有人圈养私兵,长达数年,未被发现。由此可见,朝中定是有人为其掩盖踪迹!
刀剑声愈发近了,为首之人的脸无人不识,正是近日在奉京近日传言中的主角,废太子遗孤,现在的淮王世子——顾江白。
见此,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们来的真是时候!”袁礼大喜。
顾江白身后走出一人,扬声道:“见你未按约定传递消息,世子便猜测是出了变故,带领我们前来接应侍郎大人。”
“好好好,世子有此决断!方能成就大事!”
“你竟然投靠了反贼!”有人一指袁礼。
袁礼一笑,“良禽择木而栖,这个道理大家不会不懂吧?”
“我效忠今上,官途也就到这里了,但我若转投顾世子,他日登基,我便是有从龙之功!”
“昭和寺大火,此乃大渊天罚。而诸位未能逃脱,亦是天意!”
“这是下官为诸位写好的结局。”
聚集在此的众人听到此话,更是目眦尽裂。
“但若是有人早已不满当今暴政,愿意投靠明主,上天想必也会留一线生机。”
袁礼话音刚落,有人面上就带了犹豫之色。
更有甚者,已经开口投敌。
唐太师上前一步,“放肆!休在这里妖言惑众。”他抽出随身侍卫的佩刀,手起刀落,那人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唐太师当场斩杀,“不用他们动手,本官便先了结了他!”
刀剑在前,加之袁礼此举明显是造反,大多数人还是不认同他的言论,众人也便歇了心思,袁礼见此,倒是不觉得意外,能参加祭祀的,大多都是朝堂的肱股之臣,绝不会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便倒戈相向。只是,这样一来,确实可惜了些。
“那便请世子,动手吧。”
人群顿时乱了起来。
顾江白却未依言行事,在袁礼疑惑不解的目光下,他直直盯着人群中的一言不发的赵观雪,眉头紧锁,心里古怪之感愈发严重。
只见女子身姿挺拔,站在那里,自有一番气势,像是一颗定海神针,牢牢稳住众人的神经,让人安心。隔着数道人影,顾江白注意到,赵观雪对于他的出现,似乎并无一点意外,反而有一种终于等到的意味,不像是猝不及防,倒像是成竹在胸。
顾江白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他一直以来的古怪之感也似乎落到了实地,不对,今夜这一切,太顺了。
“世子,动手啊!”袁礼怕事情生变,催促道。
“袁大人,急什么,这不就动手了。”顾江白嘴上笑着,却丝毫没有下令的意思,他愈发摸不准赵观雪的后手,却反应过来事情不对,他暗中示意,让自己的人悄无声息地后退。
“其实,本世子的第一合作对象可是秦尚书呢,若不是秦尚书临阵反悔,今日之事,怕是会更加顺利。”
“休要胡言,本官确实曾经一时被你迷惑,但万万做不出谋逆之事!”
顾江白本就是想要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好让自己的人趁机撤退,见到秦城反驳,倒也没继续说下去。
“也是,本世子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平南侯竟然还有血脉流落在外,赵观瑶的手段我是见过的,虽说恶毒了些,但确鲜少失手,本以为有她在,赵大小姐不会有在奉京露面的机会,可惜,竟是我棋差一招。”
“主要是本世子当真好奇,赵大小姐这一身武艺是怎么习来的呢。”
锋芒毕露的时候,连他也要暂避锋芒。
袁礼尚未发现顾江白的动作,听见此话,脸色抽搐一下,“多说无益,世子若是真的好奇,等你我二人成了大事后,活捉此女,再细细审问。”
他抬手,示意自己的人动手。
沈嵘站在那里,早已做好应敌的准备,袁礼一有动作,他便抽出佩刀,径直对准他,只待找准机会,对其一击毙命。
一时间,场中气氛剑拔弩张。
沈嵘的刀法袁礼是见过的,他暗道不好,但身为盟友的顾江白不知怎么了,一直未有动作,他被架在这里,不敢上前,亦无法后退。
气氛竟僵在那里。
就在双方谁也不敢动作时,场中变故徒生。
赵观雪指尖一晃,手中长刀径直飞出,顾江白本就一直注意着赵观雪的动作,见此,他迅速向后退去,惊险地避开了这一刀。
尚未站稳,下一瞬,他瞳孔紧缩,一支箭已近在眼前,箭上带着凌厉的杀意,破风而来。
紧要关头,顾江白没有时间去想其他,凭借本能进行闪躲。
原来方才长刀只是虚晃一枪,赵观雪真正的意图,是紧接而来的弓箭。
那才是赵观雪真正用来重创顾江白的武器。
随之而来的,还有清冷的女声。
“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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