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傅岚说军饷数目不对劲?”
傅岐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起身就准备往书房外走去。
夜色深沉,李沉璧站在院子中,手中提着一盏小灯笼,微弱的烛光吸引着小飞蛾,飞蛾扑腾,撞击着灯笼。
他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垂眸,安静地站在院中石榴树下。
白色的身影在雾气下淡的只剩下虚虚一道影子。
傅岐走到东院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长发未束的李沉璧低头望着月影,他的身形清瘦高挑,石榴枝在夜风下摇晃,轻柔的夜风拂过树梢下那人的长发。
身形投影在青石板上,影子被树梢割碎了,斑驳脆弱。
傅岐往前走了几步,踩断了院落中的枯枝。
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动静。
李沉璧微微站直了身子,清冷的嗓音在夜色下格外蛊惑。
“小世子,等你来我这儿一趟,好难呐。”
李沉璧一声轻叹。
他手中的灯笼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细长的手腕洁白如玉,傅岐大步走到他跟前,一手接过灯笼。
“荷塘月色,世子爷可否赏脸,陪在下秉烛夜游?”
李沉璧仰头微微笑着,仿若万千星辰坠入他的眼中。
傅岐下意识地喉头滚动。
他眸光深沉,望着李沉璧笑眯眯的那双眼睛,又气又恼。
李沉璧就见原本还与他并肩的傅岐突然就默不作声地加快了脚步,走到了他前头去。
傅岐不愧是沙场枭雄,肩宽腿长,李沉璧默默将自个儿的细胳膊和傅岐的进行了一番对比,嗨,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就单单是个头,傅岐就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脑袋。
李沉璧走快了几步,想要跟上傅岐。
可就在他闷头走路时,砰的一声,他的鼻尖突然撞上了一堵坚硬无比的肉墙。
原来是走在前头的傅岐猛地又给停了下来。
李沉璧捏着鼻尖,骤然袭来的痛意让他眼眶一阵发酸。
傅岐回头时,见着的就是李沉璧红着一双眼,委屈的不得了。
抬头瞪着他,将狼狈的傅岐清澈地映入眼中。
傅岐一阵慌乱,下意识托住了李沉璧的身子,眉头轻皱:“走路都走不稳。”
李沉璧忍着泪意,在心里默默诽谤:算了,他不和阴阳怪气的人讲道理。
“世子,我同谷雨说的话,你都知道了吧。”李沉璧好脾气地问道。
傅岐眸光冷冽,“傅岚,事关军饷,你说的话要有凭据。”
今日李沉璧说军饷数额不对,傅岐若信了,明日便会有旁的人跳出来,说军粮有问题。
“傅岚,饭可以乱吃,不能说的话,你最好给我烂在肚子里。”
李沉璧抬着头,快步跟上傅岐的步伐。
他心里有个数,直接开口问道:“老王爷当年难道也是一年两百五十万两的军饷吗?北凉将士十八万,两百五十万两就能养活十八万将士?我不信。”
还有一点,李沉璧不敢说。
如果没有出差错的话,户部每年拨往北境的军饷都不会相差太多,三年前他和老师对户部账目,李沉璧清楚记得户部那年拨给北境的军饷足足有七百万两。
就算近年国库再怎么不充盈,也不该直接从七百万缩减到两百五十万两。
两百五十万两,北境如果只靠这点钱,那十八万北境将士早该饿死了。
李沉璧望向傅岐,年轻气盛的少年将军眼中难得出现了一丝糊涂。
他沉声道:“老头没出事前,我不管军务……”
李沉璧叹了口气。
是了。
傅岐才掌管北境多久,更何况军饷是从阊都运来的,若不进阊都仔细和户部对这些数目,只怕老王爷都不清楚这其中究竟被扣了多少。
到最后,就算真的去了阊都,这其中的猫腻,户部怎么可能不会藏好。
李沉璧比了一个数目。
七百万。
他将手指抵在唇边,神情讽刺,“小世子,养活北境十八万将士,足足需要七百万雪花银,如今这两百五十万,朝堂只怕是打发随便打发一条狗,都比这个数目多。”
傅岐怒意横生,“傅岚,你让我如何信你?”
李沉璧耸了耸肩,“世子信或不信,与我何干?我只不过将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罢了。”
“七百万未必是如今户部所拨数额,说不准如今国库当真亏空成这般模样,户部只拨的出两百五十万给北境,也是有可能的呢。”
李沉璧话虽然这样说,但眼中却尽是鄙夷。
大周上下都知道,年初户部才批了一大笔银钱给工部,替庆历帝修建北山行宫,又怎么可能会没有钱拨给北境?
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以为,大周还没有烂到这个地步。
傅岐没有那么天真。
但他依旧好奇,眼前的这个人,究竟哪里得来的消息?
户部拨款,历来只有户部尚书和内阁才会知道具体款项。
傅岚不过是阊都一名不得宠的皇孙,连太子的面一年都见不到几次,他凭什么、如此笃定,户部就是拨了七百万给北境呢!
如墨的夜色下,李沉壁歪头盯着亭亭玉立的荷花,他瞧得仔细,仿佛少看一眼就会错过清荷盛开,但其实他们之间心知肚明,那方池塘并没什么特殊。
特殊的不过是李沉壁对上傅岐沉静的双眼后,反复闪躲的目光。
以及那天在小院中,他轻声说的那句‘世子,这不合适’。
“世子若不信,我又有何办法呢。”
李沉壁微微一笑,他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了傅岐,剩下的,难不成还要他跑回阊都去户部那里求证今年拨给北境的具体军饷数额不成吗?
他捏着鼻尖,“世子……”
一阵不合时宜的蛙鸣打断了李沉壁的话。
傅岐提着灯笼在蛙鸣中往前走,李沉壁未说完的话就这样凭空咽了回去。
然后就再没有了后话。
有些话一开始没说出口,便失去了再说的机会。
其实李沉壁究竟想说什么呢?
再说一遍‘世子,这不合适’?
还是当着傅岐的面,告诉傅岐,他要离开北凉,他要往江南去,那里有他上辈子的牵绊和愧疚,他想再次看到江南烟柳画桥湖畔纷花。
所以他要孤身一人,往江南去。
不知为何,李沉壁突然觉得心底一阵苦涩。
他望着傅岐高大挺拔的脊背,眼底酸涩难掩。
时机到底错了。
这不是一个妥当的开场。
李沉壁缓缓跟在傅岐身后,两人的影子相伴,但又仿佛永远不会交汇。
可傅岐停了下来。
他站在池塘边的斜柳旁,隐匿于云层后的那一轮月若隐若现,蛙声片片,时而飞虫略过,在平静的湖面上荡出一片涟漪。
“傅岚,过来。”
傅岐神情坚定,眼底再没有犹豫。
那些在长夜下反复琢磨过的心思在这一刻遁无可遁。
李沉壁往后退了几步,面色骤然苍白。
他伸手撑着一旁的木槿树,摇头。
分明的下颌线紧绷,眼底的震惊让他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脆弱。
“傅岐,我……我先回去了!”
李沉壁慌不择路,头也不回地往东院走去。
只留下傅岐独自一人站在湖边。
夜风吹起了傅岐的衣摆,他站得笔直,黢黑的眼底装满了**。
躲什么?
能躲到哪里去呢。
傅岐低声笑了出来。
他的脑海中尽是李沉壁慌张失措的模样,精致的皮囊,修长的脖颈,以及盈盈一握的腰肢。
那是他自从给了休书后,便反复出现在梦中的身影。
傅岐意味深长的望着李沉壁离开的方向。
是他先来的北凉。
既然来了,又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疯了。
真的是疯了。
李沉壁越走越快,漆黑的夜色下他的喘息急促,仿佛身后有什么鬼魅在追着他。
傅岐一定是在北境呆久了,没近过女色。
是了。
像傅岐这样热血冲动的少年郎,见着一副好皮囊便自以为是的觉得动了心,这太正常了。
李沉壁整个人虚脱般地靠在小院门边,越想越觉得可笑。
他和傅岐?
这简直太可笑了。
傅岐肯定是疯了。
李沉壁抬头望着泼墨般深沉的夜色,越想越乱,浑身上下一片燥意。
他松着衣襟,伸手扇着风,脖颈烫的都发红了。
傅岐的肩,傅岐的腿,傅岐健壮宽广的胸膛,以及他望着人时灼热寂静的目光。
李沉壁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
我看是你疯了才对。
李沉壁在一片夜色下钻进了净室。
他上下两辈子加起来,也没经过这种事。
上辈子,他无父无母,要不是幸得老师教导,只怕早就饿死在田间野地之中,因而入朝为官后,他整个人都扑在了朝政中,别说不通情爱了,挚友秦望说他清心寡欲的都可以去千佛寺做方丈主持了。
情爱于李沉壁而言,是他行走在人世间的累赘。
世间八苦,他已在阊都一一尝遍。
老师一心为民,清正廉洁,最后却被严党逼得无奈致仕,此乃求不得。
他跟在老师身后振臂高呼,妄图还大周吏治清明,最后下场却是和阊都官僚同流,此乃怨憎会。
净室窗门大开,李沉壁靠窗坐在椅子上,半散的墨发遮掩住了他苦涩的面容。
他从未体会过爱别离,也体会不到爱别离。
他最炙热、最浓烈的感情全都随着断头台上的那一滩热血,凉了。
皎洁流光洒在李沉壁的身上,他端坐在其中,犹如一尊千年万年不化的石像。
慈悲,坚韧,写满了尘世的沧桑与苦难。
最后的最后,李沉壁想起了他初到北凉,独自一人陷入被关昭狱的回忆之中,傅岐就那样抱着剑,站在屋前。
如刀剑般锋利的眉眼,霸道地劈开他周遭的阴暗。
其实,他挺想亲口告诉傅岐,那些他惨烈的过去以及不可触及的折磨。
他会挑一个恰当的时候,告诉傅岐——
他是戴着镣铐往前走的罪人。
来时路负重致远,往前走不得善终。
当当当当!!!敲黑板——
①第6章,傅老六出现,陷入回忆无法自拔的李沉壁同学得到了救赎。
【就像是一道刺破云层的霞光,张扬而又肆意地洒在这片布满阴霾的大地上。李沉壁心底一片沉静,他想,傅岐生来就有这种力量。】
或许这就是羁绊的开始。
②沉壁同学心怀天下,悲天悯人,不是很会爱人,面对爱意习惯往后退。沉思,点蜡,默默同情傅老六三秒。
周五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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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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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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