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第6章

傅岐推门而进的时候,恰好看到李沉壁站在半开的窗子前,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清瘦高挑的少年郎迎风而站,眼眶泛红,长发如墨,垂在身后,傅岐在他低头的那一瞬,注意到了挂在眼角处清莹的泪光。

说不出来什么感受,傅岐只觉得有些烦躁。

娘们兮兮,不就是肚子上被戳了个窟窿,有什么好哭的。

他在沙场上多重的伤没受过?

阊都来的狐狸精,就是娇气。

傅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傅岐靠在门边,双手抱着黑金色的水鬼刀,神色有些阴沉,站在那沉默不语时,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与冷意。

沉浸在过往中的李沉壁被傅岐突如其来一声轻叹打断了,眼底的茫然与痛楚顷刻消散,他呆呆地望着站在晴光下的傅岐,那双黢黑的眼眸安静而又深邃,李沉壁望着傅岐,没来由地什么苦痛与折磨都不见了。

就像是一道刺破云层的霞光,张扬而又肆意地洒在这片布满阴霾的大地上。

李沉壁心底一片沉静,他想,傅岐生来就有这种力量。

就算傅岐站在黑暗之中,他的那双眼、他的那颗心,永远都是赤诚而又热烈的,少年人的笃定一往直前,无所畏惧。

而这正是李沉壁丢失已久的肆意。

李沉壁呼了一口气,他微微笑着,“小世子,此时此刻来找我,是昨夜的杀手有下落了么?”

其实仔细看,李沉壁眼角眉梢间还挂着没有散尽的红意,再加上他又弯着眼角,漂亮的就像是凤羽的眼尾红痕点点,艳丽的就像是在眼尾处点了胭脂,但他又带着泪痕,漂亮又脆弱的姿态简直看得傅岐火大。

啪嗒一声,傅岐顺手捡起软塌上的衣袍,劈头盖脸就往李沉壁身上丢过去。

傅岐冷哼一声,骂道:“君子端方,你日后若再这般无端,便给我从王府滚出去。”

李沉壁:“……”

就很无语。

他将衣袍往下扯了扯,露出那双泛着冷意的双眼,不咸不淡地说道:“小世子说的是,在下必定时时刻刻注意言行举止,免得惹世子爷不快。”

李沉壁文官出生,当年他在御史台混的时候傅岐还不知道在北境哪个角落里玩泥巴呢,论嘴皮子功夫,只怕放眼整个大周,也找不出比李沉壁还能说的人。

他顺势披好了外袍,拢了一把长发,见傅岐还站在原地,忍不住又出言道:“世子爷,在下品行粗鄙,自然配不上门第森严的北凉王府,只是还望世子爷能够看在在下千里路远赴北凉,屈尊降贵体谅则个。”

说到此,李沉壁的眼神变得格外诚恳,“小世子,嫁来王府非我本意,在下也不过是想在夹缝中求一条活路。”

“哼。”

傅岐瞥了李沉壁一眼,长成这副模样,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好吧,这里得承认,年轻气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世子,有点以貌取人了。

这笔账要记下来。

日后得赔礼道歉。

“去前厅,本世子说过会给你一个交代,自是一言九鼎。”

傅岐没给李沉壁什么好脸色,说完这句话,便自顾自往屋外走去了。

傅岐身量高,肩宽腿长,走起路来仿佛带着劲风,他只是穿着一身黑色常服,可行走间却带着一股难掩的杀伐决断之姿,犹如寒风中挺直的松柏,坚韧挺拔。

李沉壁远远地跟在后头,他夜里才犯了咳疾,清晨起来时喉头便带着痒痛,此刻被冷风一吹,更是整个胸腔都疼得慌,走一步歇三步。

他倚靠在廊下柱子旁,羡慕地望着大步走在前头的傅岐。

哎,上辈子他虽说不是个武将,没有傅岐那样的好体魄,可到底这十多年也没病没痛的过来了。

如今一朝重生,竟然成了个病秧子,一时半会李沉壁当真是转变不过来。

傅岐是在穿过雕花游廊时才发现身后没人跟过来。

他还有些纳闷,难道是方才没有将人唤来?

正当他想着要不要再去一趟傅岚院子时,他眯着眼睛,看到了那道从远处慢吞吞走过来的身影。

今日天寒,李沉壁在银白色的衣袍外头还套了件鸦青色的大氅,毛茸茸的狐狸毛遮住了他半张脸,他走路还在出神,被挂在廊下的鹦鹉吸引住了,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几只在叽叽喳喳个不停的鹦鹉。

傅岐眼神好,尽管隔着好一段路,但他还是清楚地看到了李沉壁藏在狐狸毛下的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

下巴尖白的就像是屋檐上不染尘埃的雪,李沉壁伸手,戳了戳笼子里的鹦鹉,鹦鹉被惊得飞了起来,李沉壁的手没有收回去,雪后的晴光折射在他的手背上,那双手骨节修长却又洁白如玉,李沉壁的眼中透着细碎的喜悦,转瞬便没了,可傅岐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傅岐觉得有趣,他停了下来,等着李沉壁动作缓慢地走到他跟前。

等人走进了,傅岐这才问道:“喜欢笼子里头的鹦鹉?”

李沉壁头颅微垂,他要比傅岐矮上一个头,若不抬头,傅岐根本看不清他眼底藏了何种情绪。

“抬头。”

不知道为什么,傅岐突然说了这句话。

李沉壁也有些愣,他察觉到了傅岐语气中的不悦。

有些心累。

从前怎么没人和他说过,傅岐这么阴晴不定?

说发火就发火?

真的好难相处啊。

李沉壁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傅岐,仿佛在说‘您满意了吧’。

他又回了傅岐上一句问话。

“在下只是觉得笼中鸟精致美丽,这才多看一眼。”

“谈不上喜欢。”

“真要深究的话,或许还有些可怜。”

李沉壁说这话时的神情不咸不淡的,清冷犹如天边月,他明明是一副艳丽绚烂的长相,眼角眉梢间都是浓郁到极致的风情。

可他偏偏就是有这样清冷从容的气质,尽管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可他站在那,就是能够拒人于千里。

没有人能够走到他身边,他也不愿意走到任何人身边。

“可怜?”傅岐一声呵笑,“你说我北凉王府中的鹦鹉可怜?傅岚,谁给你的脸,竟然看不上我北凉王府?”

傅岐望着这样冷漠寡淡的李沉壁,总是能够被他轻而易举地勾起心底无端怒火。

他的神情讥讽,“傅岚,你凭什么可怜我府中的鸟?难道你不知道么,在我眼中,你比那几只鸟还要可怜么。最起码那些鸟雀能够成为我的掌心玩物,而你呢?在你选择嫁到北凉府,在你选择做阊都的狗之时,你就该知道,就算你如今在我跟前摇尾乞怜,我也不会可怜你半分。”

“你在王府是生是死,过得是好是怀,都是你咎由自取。”

傅岐到底恨极了李沉壁。

不管李沉壁是贪生怕死还是贪慕富贵荣华,早在他同意了这门亲事、决定嫁给他老子的时候,他就注定了不会原谅李沉壁的懦弱。

北凉王府百年家风,全都毁在了李沉壁和他老子手上。

这让傅岐如何不恨。

如何不怨。

没办法,他的老子中风在床,这笔烂账傅岐就只能算在李沉壁的头上。

或许这不公平。

但天底下哪里来的那么多公平。

大周开国以来的第一位男妻。

傅岐如今替他老子接过北凉王府这个笑话,被天下嗤笑,他说过什么没有?

他娘为了那个负心汉哭了一辈子,到头来在地底下都不安生,日后还要和一个男的躺在傅家宗祠里头,这他娘的公平吗!

天底下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

公平?在这个世道,谁他娘的拳头硬,谁就是公平!

“我答应了你,不会动手杀你。”

傅岐双手背在身后,眼底一片狠厉,“但我可从未许诺过你北凉王府一世安稳。”

“小殿下,进了王府这个门,从今往后可就没什么好日子了。”

李沉壁依旧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握拳抵唇,轻咳了几声,嗓音被寒风吹得发颤,寒风吹过,露出了他那张美艳到逼人的脸。

“既入此局,*乾坤局促笼中鸟,风雪飘零粪上花*①,小世子真看得起我,竟然还想着我能够安稳一生。”李沉壁站得有些吃力,伸手撑住了雕着飞花的柱子,边笑边喘,偏偏一张嘴还牙尖嘴利不肯饶人,直勾勾盯着傅岐,一半自嘲一半讽意,“小世子,我是笼中鸟,你以为北凉王府就是你自由自在的广阔天地了吗?”

李沉壁本不想与傅岐闹成这般的,不好看。

可傅岐实在不饶人。

他有什么办法。

李沉壁说完这番话,也不管傅岐脸色如何,他费尽全力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廊下的碎雪被他踩在了脚下。

他的背影孤傲清冷,消瘦的肩胛骨仿佛一捏就碎,身形消瘦单薄,纤细的腰身好似一折就断。

李沉壁的身影缓慢消失在了雪地中。

望着他的背影,傅岐突然就想到了有一年他在北境草原上捉住的白鹤。

一只从南方飞来、落单了、受伤了的白鹤。

洁白的羽毛沾满鲜血,他落在了傅岐掌心,明明生杀予夺全凭傅岐心情,可那只白鹤就是不知死活不肯低头。

昂着修长的脖颈,一如李沉壁这般固执、倔强。

守着那早已破碎不堪的骄傲。

做无谓的抗争。

注:

【①乾坤局促笼中鸟,风雪飘零粪上花——文天祥】

咱就是说,朋友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点一个收藏,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感谢朋友们的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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