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中乌泱泱一堆人。
李沉壁赶到时半月和槐月还跪在地上,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他们是李沉壁的下属,此刻被罚跪于厅前,这就是在打李沉壁的脸。
半月和槐月两人见李沉壁走近了,低着头,神情愧疚。
最后还是半月一个狠心,在李沉壁身前磕了一个响头,“殿下,小人护卫不力,还请您责罚!”
厅子里头北凉王府的侍卫全都伸着脑袋瞧热闹,时不时还传来一两声戏谑的笑声,似乎在嘲笑阊都来的人没本事,都是软骨头,这笑声传到半月耳中,更是无比刺耳。
跪在这里难堪之余,他只觉得丢人。
李沉壁黢黑的双眸目不转睛地望着半月,见他神情淡漠,半月心底有些慌。
他不是没有察觉出来,从阊都来北凉,小殿下的性情早已大变,唯诺软弱的小殿下几乎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从前他虽然忠心,但私心里却也哀其不争自个儿主子这样无能。
可如今再看,小主子长身如玉站在雪地中,容貌虽然艳丽,但通身清冷的气度直让人不敢直视。
半月屏息,心中没了底气,不敢多发一言。
许久之后,半月才听到李沉壁一声清淡的话语声响起。
“你先起来吧。”
“可是,小世子让小的……”半月瞥了一眼厅堂,有些犹豫。
李沉壁面无表情,“难道傅岐才是你的主子?”
他的神情寡淡,轻飘飘的一句话,藏着不悦。
半月猛地醒悟了过来,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顺带着一把拉起了槐月。
“殿下,奴才晓得了!”半月神情认真。
李沉壁握拳抵唇咳了两声,“晓得什么了?”
他寡淡的一双眼中带着打量。
仿佛在等待半月的答案。
半月挠了挠头,看了一眼厅中王府侍从,又看了一眼因为跪在雪地中备受委屈眼眶通红的妹子,低声道:“殿下是小人的主子,旁的人说什么小的都不用听不用管!小的只要伺候好殿下就行了!”
“管他娘的什么世子王爷,只要殿下不发话,就算是天上下刀子小的也要守在殿下跟前!”
半月武艺高强,忠厚老实。
可李沉壁不要老实人。
北凉王府步步杀机,老实人在王府活不下来。
他要只听命于自己的刀。
他要能够不顾一切护住自己的刀。
他朝半月和槐月摆了摆手,吩咐道:“你们先回东院换身衣裳再过来。”
兄妹两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身后碎雪轻响,李沉壁没有回头,双手负在身后,等着来人走上前来。
人走近了,他轻声道:“多谢。”
“谢什么?我当着王府一众人的面撂了你底下人的脸,你如今还要谢我,小殿下真是好宽广的胸怀啊。”
傅岐这话说的阴阳怪气。
李沉壁假装没听到。
不管傅岐是否真的想要借惩罚半月和槐月的缘故打他脸,但他此举,总归帮到了李沉壁。
半月和槐月,被彻底推到了李沉壁跟前。
抛开是非恩怨,李沉壁都得说这一句‘多谢’。
傅岐没什么好脸色给李沉壁,李沉壁也不想自讨没趣,跟在后头再没有说半句话。
厅子里头跪着一个黑衣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哭丧着一张脸。
傅岐进了大厅,那人就连滚带爬地奔到了跟前,抓着傅岐的衣角哭丧道:“小世子饶命,小的是想替世子爷分忧啊!”
砰!
傅岐一脚将那人踹飞了,怒气横生,“老子要你分什么忧!”
“你他娘的是谁手底下的?犯浑犯到老子头上来,嫌命太长了是吧!”
傅岐下脚狠,那力道听得李沉壁心头一跳。
侧目望去,傅岐俊朗的容貌之下一片狠意,他是从尸山血海中淌过来的将军,手中那把刀杀的人只怕比李沉壁见过的人都多,没有人会不惧怕这样杀伐决断的少将军。
李沉壁微微垂眸,突然想到,傅岐如果想要杀自己,当真是轻而易举。
“世子,小的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
傅岐揪着那人的衣领,神情发狠。
“小的听说您看不惯这位新进门的‘王妃’,小的便想替世子爷您分忧!世子爷不愿沾手,小的愿意!世子爷,还请您看在小的一片忠心的份上,饶小的一次吧!”
傅岐掐着那人的脖子,只见那人双脚离地,面色逐渐变得青紫。
“傅岐。”
李沉壁喊了他一声。
倏的一下,傅岐松了手。
他冷笑着看向李沉壁,“怎么,人我给你找出来了?这会子又要装好人?”
“小王妃,小的猪油蒙了心想邀功,您大人有大量,饶小的一命吧,小的以后再也不敢冒犯您了!”
李沉壁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跪在跟前,他低头仔细打量着他的模样,昨夜院内漆黑一片,他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眼下他求情也不是想当老好人,他只是单纯觉得,昨夜之事,没那么简单。
杀一个人简单,难的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揪出幕后之人。
可这话他没法和傅岐说。
动手的是北凉王府的人,他和傅岐说这话,不就相当于直白地告诉傅岐,你的北凉王府不干净,你底下人包藏祸心心怀鬼胎。
李沉壁眼眸微垂,他不觉得自个儿和傅岐有这个交情,能够谈论府中私事。
李沉壁只是厌恶地说道:“别喊我‘王妃’。”
“是是是,小的失言!小殿下,还请您饶小的一命吧,小的再也不敢冒犯您了!”
傅岐见他跪在李沉壁跟前就火大,他一脚将人踹开了,骂道:“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是谁手底下的!”
乌泱泱一堆人中,缓缓走出来一个光头将士。
那人穿着黑色盔甲,壮硕如山的身子砰的一下跪在了傅岐跟前,他的模样粗犷,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常年混迹在沙场中的大老粗,说话嗓门极大无比。
可就在他跪在下来的那一瞬间,就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了傅岐的大腿,“世子,你看在下官陪您出生入死的份上,千万不要治我罪啊!我他娘的哪里知道这个畜生东西敢私自去刺杀咱们这位貌美如花的小王妃呀……世子爷!”
厅堂内只剩下这位光头将军在呜呜咽咽。
傅岐看了一眼李沉壁,咬牙切齿:“丢什么人!你给老子站起来!”
光头将军不肯,继续嚎叫。
傅岐只觉得丢脸,想把他踹开,踹不动。
一个在骂骂咧咧。
一个在哭丧。
傅岐没办法,破罐子破摔,“行了,我不治你罪,你给老子从地上爬起来!”
“好嘞!”
光头将军先前的哭丧劲一扫而空,小山似的身形杵在了傅岐跟前。
李沉壁有些恍惚,他是看错了吗?
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大老粗,方才真的跪在地上抱着傅岐哭哭啼啼吗?
北凉王府的画风,怎么有点歪?
傅岐跟前一个小侍卫大抵有些看不过去,忍不住小声向解释道:“小殿下,这位是咱们北凉的兵备使谈晋谈将军,从前是混迹在辽东的还俗和尚,比较……不拘小节。”
“是那位擅用鬼头斧的‘塞上阎罗’么?”李沉壁好奇开口。
“是了。”侍从点头。
听了侍从的话,李沉壁倒是认真打量起来这位站在傅岐跟前的‘塞上阎罗’。
谈晋是傅岐手底下有名的大将,李沉壁也是那几年和傅岐在朝堂上闹得‘势同水火’,有些想要巴结他的人就把傅岐的情况透了个底朝天。
什么傅岐手底下有哪些得力干将,都是什么来历,有些什么功绩,托阊都那些百晓生的福,李沉壁不用打听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在这之前,李沉壁对谈晋的印象,一直都是话本子上的形容——
杀人如麻,力壮如牛,每每下了沙场,都会用麻袋装着人头邀功,是能让草原部落闻风丧胆的响当当的大人物。
但李沉壁没有想到,这位有着‘塞上阎罗’之称的谈将军,会如此……与众不同。
李沉壁有些捉摸不透这群北凉人的路子了。
就,挺野的。
“傅岚,人就在这里,既然你让我住手,那我就留给你自己来。”
傅岐踹了一脚亦步亦趋跟在他旁边的谈晋,“还有你,御下不严,还有脸给我在这里哭,给我滚回北境去,没我的允准,不准回平城!”
北凉分为北境大营和五座都城,其中北凉王府坐落在最繁华热闹的平城,平日里没战事,这些兵痞子都爱混迹在平城,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一口北境大营中没有的美酒,他们也舍不得从平城这个繁华窝里头挪开。
谈晋听到傅岐发话,扭扭捏捏地拉住了傅岐的衣袖,捏着嗓子道:“世子爷,人家知错了,你就原谅人家嘛!”
“半年。”傅岐面无表情。
“再多一句话,就加到一年。”
谈晋立马闭嘴了。
苦着一张老脸麻溜滚出了大厅。
离开前,他还踹了一脚躲在角落里头的可怜虫,骂道:“不争气的东西,从哪儿学来的歪风习俗,活该落到世子手上!”
那人瑟瑟发抖,只是可怜地望着李沉壁。
傅岐说的话他都听到了,眼下他的生死全在李沉壁一念之间。
“既然世子如此说,那这人,我便带走了。”
李沉壁姿态从容地离开了厅堂,北凉众人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就走了?
那这个杀手呢?要怎么处理?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傅岐身上。
傅岐被这一堆破事弄得恼火至极,他披上了外袍,剑眉一挑,不耐烦地说道:“看老子做什么,把人送到东院去不就行了!”
反正杀手他给李沉壁找出来了,他也不欠傅岚什么。
北凉王府可不是什么富贵窝。
这朵阊都来的娇花,若是死得太早了,他还要赶回来办白事。
可别到时候喝喜酒的宾客前脚走,后脚他还要把人叫回来吃席。
“来人,备马,回北境!”
骤雪初停,北凉铁蹄踏着雪浪往前疾驰。
北凉军旗迎风而起,赤色的朱雀在晴光下展翅,傅岐穿着一身漆黑如墨的盔甲,腰间挂着狠厉的水鬼刀,振臂高呼:“起!”
“起!起!起!”身后将士嗓音雄浑。
傅岐高扬起蛇骨鞭,一声长呵,气踏山河。
“驾——”
轰隆隆,整片大地都传来亘古的激荡。
鸟雀惊飞,乌云卷着狂风四散,乌泱泱的黑影渐渐消失在天边。
北凉铁蹄就这样跟随着傅岐的身影,不断往前,往前。
朋友们周末快乐。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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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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