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本宫这一路走来可是受了罪了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长公主府寝殿内,凌婉深陷在繁复的锦被中,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眉头紧锁,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

白日里钱员外郎那句含糊的“陈王”,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潜意识里激起了巨大的、关乎前世的涟漪。

梦境纷至沓来,带着陈旧而刺骨的寒意。

她梦见了冰冷的宫墙,狭窄得不见天日的宫道。她是烨国的七公主,却活得不如得脸的宫女。

她的母亲,曾是个面容清秀的浣衣局宫女,因先帝一次偶然的临幸有了她,得了个最低等的“采女”名分,便再无人问津。没有母族庇佑的皇嗣,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如同无根的浮萍。

记忆中最早的画面,就是饿。永远填不饱的肚子,馊了的饭菜,还有那些穿着绫罗绸缎、被宫人前呼后拥的皇子公主们,看到她时,如同看到肮脏的秽物,随手捡起石子丢过来,伴随着肆无忌惮的嘲笑:“野种!滚开!”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她像野狗一样在宫中躲藏、挣扎,学会了用凶狠的眼神瞪回去,哪怕换来更凶狠的殴打。

唯一的光,是同样宫女所出的十三皇子凌弘。他比她更小,更瘦弱,像只受惊的小鼠。不知从何时起,两个被遗忘的孩子凑在了一起,分食一块偷来的冷糕,互相舔舐伤口,在寒冷的冬夜里挤在破旧的宫室里,用单薄的身体互相取暖。那是凌婉生命中最初、也是唯一能感受到的、不带任何利益的暖意。

母亲是个沉默而哀愁的女人,用她微薄的力量,尽力庇护凌婉到十三岁。那一年,母亲终于耗尽了所有生机,在一个寒冷的冬夜,积郁成疾,咳血而亡。

凌婉记得自己跪在冰冷的地上,看着内侍监的人用一床破席子将母亲卷走,草草埋在了乱葬岗。没有葬礼,没有哭声,仿佛宫中从未存在过这样一个人。

她被随意地塞进了凌弘母亲——另一位同样卑微的宫人名下。两位失势的宫人,带着两个不受宠的孩子,在深宫角落里艰难求生。

也就是在那时,凌婉和凌弘得以一起启蒙,跟着一个同样不得志的老翰林,磕磕绊绊地识字读书。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宫墙之外的世界,知道除了饥饿和殴打,世上还有诗书、道理和……权力。

变故发生在她十五岁那年。凌弘被人污蔑偷盗宫中玉器出去变卖。那所谓的“赃物”,其实是凌婉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一支不值钱的银簪,是凌婉偷偷藏起来,被凌弘发现,想拿去换个肉包子给她过生辰。

东窗事发,凌弘被带走拷问。凌婉眼睁睁看着唯一相依为命的弟弟被打得遍体鳞伤,那种无力感和恐惧几乎将她吞噬。她知道,祈求那些高高在上的妃嫔、甚至掌管宫务的太监都没有用,他们只会踩着你向上爬。

她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在一個大雪纷飞的冬日,她褪下所有能御寒的衣物,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旧宫装,径直跑到先帝寝宫“乾元殿”外的汉白玉广场上,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寒风如同刀子,剐蹭着她的肌肤,雪花落在她身上,很快融化,又结成冰碴。膝盖从刺痛到麻木,再到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

过往的太监宫女投来或怜悯、或讥讽、或漠然的目光。侍卫几次上前驱赶,她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磕头,声音嘶哑却清晰地重复:“奴婢凌婉,求见陛下!为十三皇子凌弘鸣冤!”

没有回应。乾元殿那扇朱红镶金钉的大门紧闭着,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她的意识在寒冷和绝望中逐渐模糊,身体摇摇欲坠。她想起母亲死前枯槁的脸,想起凌弘被打时恐惧的眼神,想起那些皇子公主鄙夷的嘲笑……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恨意支撑着她,不能倒下去,倒下去,她和凌弘就真的完了。

不知跪了多久,天色由明转暗,她几乎冻成了一尊冰雕,连思维都快要冻结。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时,乾元殿的门,终于开了一条缝隙。一个大太监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尖细的嗓音没有任何温度:“陛下问你,有何冤情?”

她几乎是凭借本能,用冻得僵硬的舌头,条理清晰地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重点强调那银簪是母亲遗物,绝非宫中之物,凌弘纯属被污蔑。

大太监进去了。又过了仿佛一年那么久,他再次出来,依旧是那副腔调:“陛下有旨,此事已查明,系误会。十三皇子释放,涉事宫人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没有道歉,没有追究诬告者。轻飘飘的“误会”二字,抹平了一切。

但凌婉知道,她赌赢了。她和凌弘活下来了。

被人搀扶起来时,她的膝盖早已失去知觉,浑身冰冷,唯有心头,燃起了一簇幽暗却无比坚定的火苗。她抬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缓缓关闭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乾元殿大门。

她明白了。卑伏、祈求、眼泪,换不来生机,换不来公正,只会换来更肆无忌惮的践踏。想要活下去,想要保护想保护的人,就必须拥有力量,拥有让别人不得不低头、不得不忌惮的力量!

从那天起,那个在雪地里濒死的少女凌婉“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开始冷静审视这座宫廷,寻找一切可能缝隙向上攀爬的凌婉。

道路艰辛且布满荆棘。她没有任何倚仗,唯一的武器是她在启蒙时展现出的、远超常人的聪慧和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以及……在苦难中磨砺出的、对人心和人性的敏锐洞察。

第一步,是情报。她开始有意识地结交各宫不得志的、或是有把柄的低阶宫女太监。用她节省下来的、微薄的份例,或是帮他们传递一些无伤大雅的消息,或是利用自己“公主”,哪怕是最不受宠的公主身份,在他们被欺辱时,说上一两句看似无意、却能解围的话。她像一个最耐心的蜘蛛,开始编织一张覆盖深宫底层的信息网。

她要知道每个主子的喜好、忌讳,要知道宫里流传的每一句闲话背后的含义。这个过程充满了危险,一次不慎,就可能被当成探子打死。

第二步,是借势与学习。她利用陪伴凌弘读书的机会,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不仅是经史子集,更暗中留意老翰林偶尔提及的朝堂动向、官员轶事。

她开始分析那些得势的妃嫔、受重用的皇子,他们背后依靠的是什么?是强大的母族?是皇帝的宠爱?还是……某种不为人知的能力或贡献?她模仿他们的言行,分析他们的手段。

第三步,是寻找契机,展现价值。机会终于在她十七岁那年到来。先帝寿辰,众皇子公主献礼。凌婉和凌弘毫无准备,也无人为他们准备。在凌弘焦急无措时,凌婉却拿出了一副她凭借记忆中母亲故乡风景、以及从老翰林藏书阁角落里翻出的残破舆图,精心绘制、并亲手绣制的边境山川形势图。

她并非随意绣制,而是在一些关键隘口、河流走向上,依据近期邸报中零星的边境摩擦信息,做了极其细微的、符合军事逻辑的标注。

这份“礼物”在一堆珠玉宝器中显得寒酸而突兀。先帝起初并未在意,直到一位以耿直和知兵著称的老将军,在寿宴后偶然看到这幅绣图,对其精准和隐含的军事洞察力大为惊讶,向先帝提及。先帝这才重新审视这个几乎被他遗忘的女儿。

凌婉抓住了这个机会。她没有居功,只是谦卑地表示,自己不过是多读了些杂书,关心边关将士,随手而作。

但从此,她开始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书籍,甚至偶尔能被允许旁听一些非核心的朝议。她如同海绵般吸收着关于政治、军事、经济的一切知识,并在暗中,通过她建立的信息网,验证、分析这些信息的真伪和关联。

第四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建立绝对忠诚的班底。张诚,便是在她一次暗中化解了针对某个低阶侍卫的不公处罚后,主动来投的。

她看出了张诚的能力和野心,也看到了他眼底的忠诚。

她开始有选择地吸纳那些身世清白、有能力、却因各种原因不得志的人,用共同的目标、严密的组织和超越常人的利益捆绑,慢慢构筑起最初的、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力量核心——这,便是后来令朝野闻之色变的“玄鹰卫”的雏形。

这条路上,她受过多少辱?数不清了。被得势的妃嫔当众讥讽“婢生女也配谈政事”?有。被其他皇子公主设计,差点身败名裂?有。在早期培植势力时,被背叛、被出卖,险些万劫不复?也有。

每一次,她都咬着牙,将那份屈辱和愤怒死死咽下,转化为更谨慎的计划、更狠辣的手段、更坚固的心防。

她学会了笑里藏刀,学会了借刀杀人,学会了在绝境中寻找那一线生机。她的心,在一次次淬炼中,变得坚硬如铁,冰冷如霜。支撑她的,唯有那雪地里燃起的火苗——要活下去,要掌控自己的命运,要让那些曾经践踏她的人,付出代价!

梦境最后,定格在凌弘登基那天。她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穿上龙袍,接受百官朝拜。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终于走到了终点,守护住了唯一的温暖。却不知,那或许是另一个深渊的开始……

“呃!”凌婉猛地从梦中惊醒,坐起身,大口喘息着,冷汗已经浸湿了寝衣。窗外,天色微熹。

她抬手,抚上自己冰冷的脸颊,梦中那种刻骨的寒意和绝望似乎还未散去。陈王……那个在梦中仅有过几面之缘、总是病恹恹的、与世无争的皇叔,怎么会和赵铭案扯上关系?

前世,她直至死亡,都未曾过多留意过这位存在感极低的皇叔。

难道……她一直盯着的敌人,从一开始就错了方向?那隐藏在王崇、甚至可能隐藏在皇帝身后的真正黑手,会是这个看似最不可能的陈王吗?

凌婉的心,沉了下去。她意识到,她所以为的基石,或许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流沙之上。而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扑朔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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