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鹰者,硕大飞鸟也,好吃好用

晨光熹微,霜寒露重。

凌婉醒得极早,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

昨夜书房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触碰,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至今未平。但天色将明,她便强行将所有纷乱的思绪压下,重新戴上了那副冷静自持、算无遗策的长公主面具。

重生至今,已近一月。距离她前世呕血身亡的那个雪夜,还有整整五年。

这五年,是她从命运手中抢夺而来的时间,也是她布网收网的关键。而她手中的一张重要底牌,便是历经七年暗中经营、如今已趋近完善的暗卫组织——玄鹰卫。

“玄鹰”之名,取意其如玄色鹰隼,目光锐利,行动迅猛,隐于九天,一击必中。这是独属于她凌婉的力量,不受朝廷规制,不录任何官档,甚至绝大部分成员彼此互不相识,只通过严密的单线或间接方式与她联系。

玄鹰卫主要分为三支:

“影爪”:负责追踪、监视、潜入、情报搜集。张诚便是“影爪”在京畿地区的总负责人之一,其下人员混杂三教九流,遍布市井、衙门乃至部分府邸。

“铁羽”:负责护卫、清除、特殊行动。成员多为身手高强的亡命徒或退役边军,忠诚由严酷的筛选和巨大的利益共同维系,平日分散潜伏,唯有执行特定任务时才会被激活。

“锐目”:负责情报分析、文书破解、策略制定。由一批精通刑名、账目、各地风物乃至异族语言的文士组成,他们不参与具体行动,只在她设定的安全地点,对汇集而来的海量信息进行梳理、研判,从中提炼出有价值的情报。

联络方式更是五花八门,且定期更换。

可能是某家不起眼绸缎庄特定的布料订单,可能是城隍庙香炉下压着的特定形状石子,也可能是酒楼说书人一段看似寻常、内藏暗码的评书。所有信息最终会通过数道中间环节,确保绝对安全后,呈递到凌婉手中。

此刻,凌婉并未在议事厅,而是在寝殿更深处的、一间看似普通、实则墙壁夹层灌了铅、隔绝内外声音的密室内。她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墨绿色劲装,长发简单挽起,面上未施粉黛,更显眉目清冽,眼神锐利如刀。

她面前站着三人,皆身着玄鹰卫统一的深灰色无标识劲装,面带特制的薄皮面具,遮住容貌,只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

这三人,分别是“影爪”、“铁羽”、“锐目”在京畿地区的三位核心统领,代号分别为“癸七”、“庚三”、“壬一”。能同时召见三位核心统领,意味着有重大指令下达。

“赵铭之事,尔等已知晓。”凌婉开口,声音在密室内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对方反应之快,手段之狠,超出预期。这非一时之功,乃长久布局。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组织严密、能量庞大的对手。”

“癸七,”她看向“影爪”统领,“将所有盯梢王崇及其核心党羽的人员,撤下一半。剩余之人,距离再拉远一倍,只记录其大致行踪,不必深究细节。重点,转向刑部。尤其是昨日经手赵铭案牢房看守、验尸仵作,以及所有可能接触过赵铭尸身、处理过其‘遗物’之人。查他们近三个月的所有异常,包括但不限于突然的阔绰、家人的变故、接触过的陌生人。记住,宁可跟丢,不可暴露。”

“癸七明白!”代号癸七的统领沉声应道,声音经过改变,带着嘶哑。

“庚三,”凌婉目光转向“铁羽”统领,“挑选一组绝对可靠、擅长隐匿和反追踪的好手,秘密潜入赵铭已被查封的府邸,以及他可能存在的外室、别业。不要动明面上的东西,重点是查找暗格、密室,检查墙壁、地板的异常,寻找可能未被官府发现的、他来不及销毁或转移的私密文书、账册。若遇阻碍,或察觉有另一方人马也在搜寻,立刻撤离,以保全自身为要。”

“庚三领命!”

最后,她看向“锐目”统领“壬一”:“将近年来,尤其是最近三年,所有与工部军器制造、物料采买、边军武备调配相关的奏章副本、朝廷邸报、乃至地方上与此相关的零星信息,全部重新调阅、交叉比对。重点寻找几个异常:账目上无法合理解释的巨额耗损、同一批物资在不同文书记录中的矛盾之处、以及所有看似正常流程中,出现的微小、不合常理的阻滞或异常顺利之处。赵铭区区员外郎,权限有限,他若贪墨,必有其渠道和掩盖手段,这些痕迹,很可能就藏在浩如烟海的文书之中。”

“壬一明白。只是……此类文书,尤其涉及具体军械制造明细和部分核心账目,大多存于工部档案库及……翰林院书库。工部尚可想些办法,但翰林院……”壬一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迟疑。

翰林院书库看守严密,非翰林官难以随意进入调阅,尤其是涉及军国要务的存档。

凌婉眸色微凝。翰林院……沈砚。

这似乎是一个绕不开的节点。

她需要翰林院书库里的那些关键文书,而沈砚,是如今她能接触到的、最合适的进入翰林院书库且不引人怀疑的人选。昨夜那短暂的“和解”与暧昧,或许……可以顺势利用?

“翰林院那边,本宫自有安排。你们先按吩咐行事,将能查的部分查清。”凌婉压下心头的异样,冷静吩咐,“记住,玄鹰卫的存在,是我们在暗处最大的优势。任何时候,保全自身,隐匿行踪,高于一切任务。若有成员暴露,依最高预案处置,断尾求生。”

“是!”三人齐声应道,声音低沉却坚定。随即,他们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依次离开密室,融入外面刚刚亮起的天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密室内重归寂静。凌婉独自站在中央,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如同有一张巨大的京城舆图在缓缓展开,上面标记着各方势力,流动着无数或明或暗的线索。赵铭案像是一根被点燃的引线,虽然被迅速掐灭,但那瞬间爆开的火光,已经让她隐约看到了隐藏在黑暗中的、庞大而狰狞的轮廓。

她走到密室一侧的墙壁前,轻轻按下几块看似普通的砖石,墙壁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一排排整齐码放的卷宗。

这些都是“锐目”历年整理的精华,是她经营七年的心血。她抽出一本标注着“工部物料采买异常汇总(承天十二年至十六年)”的厚厚册子,就着密室顶端镶嵌的夜明珠光芒,快速翻阅起来。

承天十五年春,河西道呈报,精铁产量因矿脉枯竭略有下降,但同年工部军器局从河西采购的精铁数量却不减反增,价格亦微微上浮。当时批注的理由是“战备所需,预为储积”。

承天十六年夏,闽南运送火硝的船队在漕运途中曾“意外”倾覆,损失一批,但后续补运的数量与账目记载略有出入,当时归为“路途损耗,不可避免”。

……

一桩桩,一件件,单独看来,似乎都能用各种理由解释过去。但若将它们放在一起,与赵铭的权限、其突然暴富的时间点,以及王崇那近乎完美的“罪证”联系起来,一条若隐若现的、贪婪而隐蔽的利益链条,便逐渐浮出水面。

这绝不仅仅是赵铭一人之贪,而是一张覆盖了物料产地、运输、验收、入库乃至最终核销多个环节的网!

而这张网的最终受益者,或者说掌控者,会是谁?王崇显然不够格。他更像是摆在明面上的打手和……必要时可以被推出去的挡箭牌。

凌婉的指尖在册子的一行记录上停顿下来。

那是承天十四年秋,一批送往北境边军的制式腰刀验收文书副本的摘录,末尾有一个极不起眼的、似乎只是随手划下的墨点标记,旁边有“锐目”分析人员的小字批注:“此批军械验收官之一,时任工部主事,于次年调任吏部,现为王崇侍郎门下。”

王崇的手,伸得比想象中更早,也更长。

她合上册子,眼中寒光凛冽。对手很谨慎,几乎抹平了所有直接证据。但只要是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赵铭案爆发和迅速了结,本身就是最大的痕迹!对方急于掐断线索,正说明这条线上,有他们极为忌惮的东西。

而那个东西,很可能就藏在……翰林院那些看似无关紧要、实则记录了整个过程细节的往来文书和档案之中!

比如,当年那份“精铁预储”的原始奏请,那份“火硝损耗”的具体报告,甚至可能包括赵铭在任期间,所有经他手批示、但最终被更高层级官员核准或修改过的底单存根。在这些易于隐藏的细微之处,必将存在着某些背后之人无可避免的疏漏。

这些,都需要沈砚的帮助。

凌婉走出密室时,天色已大亮。她重新换上华美的宫装,描眉敷粉,恢复了那个高贵雍容、似乎只关心风花雪月的长公主形象。

早膳时,她与沈砚依旧同桌而食,但彼此没有任何交流,甚至连眼神都未曾交汇。府中下人皆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只觉得这新婚府邸的气氛,比屋外的秋风还要冷上几分。

然而,就在凌婉用完早膳,拿起绢帕擦拭嘴角时,她状似无意地,将帕子在自己的唇上,极其轻微地、多停留了一瞬。这个动作细微得几乎无人察觉。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沈砚,执箸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记得,昨夜在书房,她离开前,似乎也用指尖,轻轻碰过自己的下唇。

这是……约定好的暗号?还是他自己的错觉?

他抬起眼帘,目光极快地掠过凌婉,她已起身,正吩咐侍女今日要整理库房,不见外客。神态自然,仿佛刚才那个小动作真的只是无心之举。

但沈砚的心,却微微提了起来。他知道,风暴并未过去,只是转入了更深的暗流。而她,显然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计划。而这个计划,很可能……需要他的参与。

他垂下眼眸,掩去其中的深思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棋盘之上,他这颗看似被动的棋子,或许,也该主动落子了。

凌婉回到书房,铺开一张宣纸,却并未写字,只是用指尖蘸了清水,在纸上缓缓画下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类似鹰隼展翅的符号。水迹很快干涸,不留痕迹。

她在等待。等待玄鹰卫反馈回新的消息,也在等待……那个身处翰林院的“盟友”,会如何回应她这无声的召唤。

窗外,秋日高悬,却驱不散这皇城内外,愈加深沉的迷雾。

婉狗:轻轻的,我的吻

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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