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夫妻恩爱和睦才是最好

七日时间,在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氛围中悄然滑过。秋意愈浓,庭院中的残菊也抵不住日益凛冽的寒风,渐次凋零。

玄鹰卫如同真正隐入暗夜的鹰隼,按照凌婉的指令,悄无声息地行动着。然而,对手的警觉与反击,来得比预想中更快、更凶猛。

“殿下,‘影爪’回报,我们派去监视刑部一名验尸仵作的人……失联了。”张诚再次于深夜潜入密室禀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按照约定,他应在昨日日落前传递消息,但至今毫无音讯。我们的人在其常去的接头地点守候两日,未见踪影,按其预留的紧急联络方式尝试,亦无回应。”

凌婉正在翻阅“锐目”新呈上来的、关于近年来边军武备更换周期的分析卷宗,闻言,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汁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丑陋的黑斑。她放下笔,抬头看向张诚,眼神冰冷:“具体是哪一位仵作?”

“是刑部老仵作,姓孙,从业三十年,经验丰富。赵铭的初步尸格记录,便是由他经手。我们的人刚接触他不到两日,只是远远观察,并未靠近问话。”张诚语速很快,“失联的兄弟代号‘丁二十二’,是‘影爪’中的好手,擅长隐匿和脱身。除非……对方早有防备,布下了天罗地网,或者,动用了远超寻常的力量进行清剿。”

“丁二十二”的失联,像一记警钟,重重敲在凌婉心头。

这绝非巧合。玄鹰卫的行动,已经惊动了隐藏在幕后的那只黑手,对方开始毫不留情地剪除任何可能触及真相的探视者。

“通知‘癸七’,所有针对刑部人员的监视,即刻起全部转为静默状态,非必要不传递任何信息。启动备用联络方案,启用更高层级的加密方式。同时,查!动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查清‘丁二十二’最后出现的地点,以及……那位孙仵作的近况。”凌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必须知道,对方是仅仅清除眼线,还是已经顺藤摸瓜,找到了更关键的人物。

“是!”张诚领命,正要离去。

“还有,”凌婉叫住他,目光锐利如刀,“让我们在都察院和六科廊的人动起来。王崇那边,不会只被动防御。”

果然,凌婉的预感很快应验。

次日早朝,风暴再起。

这一次发难的,并非王崇本人,而是其门下一位以言辞犀利、善于罗织罪名著称的御史,周廷。周廷将矛头直接指向了凌婉在工部的几位得力干将之一——工部郎中,杜衡。

杜衡年近五十,为人刚正,精通营造与器物制作,是凌婉费了不少心力才扶持起来的、在工部内部用以平衡王崇势力的关键人物之一,主要负责器械审核与库房管理。

周廷手持玉笏,引经据典,言辞激烈,参奏杜衡“督导下属不力,致使军器局出现赵铭此等巨蠹,负有不可推卸的失察之责”,更隐隐暗示杜衡或许与赵铭有所勾连,否则何以让赵铭在其眼皮底下贪墨数年而未被察觉?他要求皇帝严惩杜衡,以儆效尤,彻底整顿工部风气。

这一招,极其毒辣。

它避开了直接指控杜衡参与贪墨,而是揪住“失察”这个在官僚体系中可大可小的罪名,意图将赵铭案的余波引向凌婉的核心势力范围。

一旦杜衡被罢黜或调离,凌婉在工部本就不算稳固的根基将受到严重动摇,王崇便能更进一步掌控工部,将那里彻底变成他的后花园。

凌婉立于丹陛之下,面沉如水。她能感觉到身后投向她的目光,有幸灾乐祸,有担忧,也有冷漠的审视。皇帝凌弘高坐龙椅,冕旒后的目光深邃难测,并未立刻表态,似乎又在等待她的反应。

她麾下的官员,如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林奕,户部右侍郎赵文正等人,脸上皆露出愤慨之色,却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理由为杜衡强力辩护,毕竟“失察”之责,在赵铭案发的背景下,确实难以完全推脱。

凌婉心念电转。

她可以出面力保杜衡,但这正可能落入对方圈套,将火烧得更旺,让皇帝觉得她是在结党营私,庇护下属。她也可以暂时退让,牺牲杜衡,但这会寒了麾下官员的心,示敌以弱。

就在她权衡利弊,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要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进行反击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翰林院队列中,沈砚微微动了动。

他并未出列,也没有看向她,只是极其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手指似乎无意识地在袖口的云纹上轻轻叩击了三下。

三下。

一个极其隐晦的信号。是他们那日在书房,她提及可能需要他帮助查阅翰林院文书时,他沉默片刻后,给出的一个表示“收到,会伺机而动”的暗号。

凌婉的心猛地一跳。他此刻给出这个信号,是什么意思?难道……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面上依旧维持着冷静,出列表态,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陛下,周御史所言,不无道理。赵铭案发,工部上下确有失察之责,杜衡身为上官,难辞其咎。”她先肯定了对方的指控,这让周廷和王崇眼中都闪过一丝得意。

然而,凌婉话锋随即一转:“然,杜衡郎中在任期间,恪尽职守,于器械改良、库房管理颇有建树,历年考功皆为上等。若仅因下属犯罪便一概株连,严加惩处,恐令百官束手,不敢任事。臣以为,不若令杜衡暂卸虞衡清吏司事务,戴罪留部,协助新任官员熟悉事务,待赵铭案彻底查明,再行议处。如此,既显陛下公允,亦不致使工部事务因人事骤变而停滞,影响军国要务。”

这是一个折中的方案,既回应了问责,保住了杜衡的官职和部分颜面,又将最终处置与“赵铭案彻底查明”挂钩,为自己争取了时间和主动权。

皇帝凌弘沉吟片刻,目光在凌婉和王崇之间扫过,最终点了点头:“皇姐所虑周全。便依皇姐所奏。杜衡暂卸郎中职,留部听用。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一职……暂由右侍郎兼任。”他点了王崇手下的一名干将的名字。

这一局,看似王崇小胜,拿下了虞衡清吏司的实际控制权,但凌婉也成功保住了杜衡,未伤根本,并将矛盾焦点再次引回了赵铭案本身。

散朝后,凌婉依旧面无表情,率先离去。回到府中,她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静坐,指尖敲击着桌面,思考着下一步行动。

王崇的反击凌厉而精准,玄鹰卫的受挫更是让她意识到情报战的凶险。她需要破局的关键,需要能给予王崇党羽实质性打击的证据。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锦书轻柔的声音:“殿下,驸马爷让奴婢给您送本书来,说是您前几日提及想看的《山河舆地志》找到了。”

凌婉眸光一闪:“拿进来。”

锦书捧着一本看似古旧的蓝皮线装书走了进来,恭敬地放在书案上。“驸马爷说,此书版本难得,请殿下仔细翻阅。”她说完,便垂首退了出去。

凌婉拿起那本《山河舆地志》,入手微沉。

她不动声色地检查书脊、封面,最后,指尖在书页侧面的厚度上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异样。

她小心地翻开书,找到中间部分,用手指轻轻捻动书页,果然发现有两页纸被巧妙地用米浆粘合在一起,若不仔细探查,根本无法察觉。

她取过一旁裁纸用的小银刀,小心翼翼地沿着粘合处划开。里面,并非地图或注释,而是一张折叠得极其工整的、薄如蝉翼的桑皮纸。

展开桑皮纸,上面是用一种陌生的、略显潦草却笔画清晰的字体,抄录的一小段文书残页内容。

记录的是去年夏末,一笔五千两白银的流向,经由三家不同的地下钱庄周转,最终汇入了一个名为“墨竹轩”的文人雅舍名下。而经手这几家钱庄的关键中间人名字旁,被朱砂细心地标注了一个小字——“王”。更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批注:“墨竹轩,乃吏部考功司主事,周廷妻弟暗中经营之产业。”

周廷!正是今日在朝堂上疯狂攻击杜衡的那个御史!

这份文书残页,虽然未能直接指向王崇,却精准地抓住了他门下最凶恶的爪牙之一——周廷的小辫子!证明了周廷与赵铭案涉及的肮脏资金流有直接关联!这足以让周廷闭嘴,甚至可能顺势撬开更大的缺口!

凌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她紧紧攥着这张薄薄的纸,仿佛握着破局的利刃。

沈砚……他竟真的在短短几日内,从浩如烟海的翰林院存档中,找到了如此关键的证据!并且用这种隐秘的方式,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送到了她的手中!

这是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一种在刀光剑影中悄然建立的信任。

她将桑皮纸小心收好,藏入袖中暗袋。然后,她拿起那本《山河舆地志》,状似随意地翻阅着,直到晚膳时分。

晚膳依旧沉默。但这一次,凌婉在用餐间隙,端起茶杯时,目光极快地、若有深意地掠过了沈砚的方向。

沈砚正低头用餐,动作优雅,仿佛全然未觉。

然而,夜深人静,当凌婉再次屏退侍女,独自提着灯笼走向书房时,那扇门依旧为她虚掩着。

推开房门,沈砚依旧在榻边,只是这次,他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盘未下完的残棋。

凌婉关上门,走到他对面坐下,将灯笼放在一旁。她没有立刻提起那张桑皮纸,而是看着棋盘,轻声开口,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不同于往日冰冷的柔和:“今日,多谢。”

沈砚执着一枚黑子,并未落下,抬眼看着她,烛光在他深邃的眸中跳跃:“殿下指的是那本《山河舆地志》?不过是臣分内之事,为殿下寻书而已。”

他在装傻。凌婉却并不恼,反而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书很好,里面的‘注释’,更是精妙。”

沈砚沉默了一下,将黑子轻轻放在棋盘一角:“能找到便好。”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翰林院书库管理森严,此类涉及钱粮往来的底单存根,更是查看的重点。此次能有所获,亦有运气成分。对方……似乎也开始留意那边的动静了。”

他在提醒她,对方可能也意识到了翰林院存档的重要性,接下来的调查会更困难,也更危险。

“本宫明白。”凌婉点头,目光落在棋盘上,白子似乎正陷入黑子的包围,岌岌可危。她执起一枚白子,在指尖摩挲着,并未立刻落下。“我们会更小心。”这个“我们”,她说得极其自然。

沈砚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凌婉抬起眼眸,看向他,烛光下,她的脸颊似乎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柔和的光晕。她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平淡,仿佛在讨论天气:“对了,本宫已吩咐锦书,去寻一位可靠的掌事宫女了。”

沈砚执棋的手猛地一顿,那枚白玉般的棋子险些从他指尖滑落。他倏然抬头,看向凌婉,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愕,以及……一丝迅速掠过、却未能完全藏住的慌乱与无措。

掌事宫女……教导新婚夫妇之事的掌事宫女。

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之间那层因“未曾教导”而心照不宣维持的分房状态,即将被打破。这意味着,她不再满足于眼下这种隐秘的、仅限于情报交换和短暂触碰的“合作”关系。

凌婉将他瞬间的失态尽收眼底,心中竟生出一丝奇异的、带着些许恶作剧得逞般的快意,以及……一丝她自己也不愿深究的、细微的羞赧。

她强作镇定,迎着他惊愕的目光,语气依旧平淡:“驸马……且做好准备。”

沈砚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直蔓延到脖颈。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艰难地、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窘迫。

书房内,烛火噼啪,映照着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暧昧而紧绷的气息。棋局未明,朝堂风波恶,但在这方寸之间的黑暗里,有些东西,正在悄然变质,生根发芽。

明日当是个好天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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