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谢留凤。
他没想到自己会重新活过来,回到一切还可以挽回的时候。
当他醒来发现自己毫发无损,爹娘和妹妹都尚在的时候,他对着镜子瞧了好久,才接受这个事实。因为上一世,他们全家带着镣铐,披头散发的被送往刑场。他亲眼看见家人们一个一个被斩首,血流了一地,每一点红都刺痛着他已然麻木的神经。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缘于文秀公主的死。
文秀公主和他的婚约三年前已经定下,只是没料到三年后的送亲路上,居然会杀出一批刺客,了结了公主的性命。
公主在送亲路上被刺,皇上勃然大怒,派他彻查此事。他去查了那批刺客,但是刺客们训练有素,没留下任何证据。
皇上见久久没有进展,责他办事不利,并命令他一周之内查出结果,否则降罪侯府。他不得已,只得加大力度,全城戒严,任何出城入城的人与物都要查清楚。
他就是在这个时段开始怀疑邢怜月的。
邢怜月是吏部尚书邢劭的女儿,不久前来务州探亲。他与邢怜月不算故交,只是在京城时见她马车失控,救过她一次。她来了务州,也因为此事亲自登门谢过一次。
后来不知怎地,她与他妹妹谢茵茵走得近了,便常来侯府。
他并不常常与她说话,但因为她来侯府的次数多了,外面的人有些言语。他向来不在意外人的言语,只当做耳旁风。可惜后来才知道,这些言语也是被人精心安排的。
在严格排查的这段时间,邢怜月让人送了一副绣品出城。
邢怜月的绣功出了名的好,寄绣品出城似乎合情合理。加之她与侯府关密切系,排查人员只是初略看了一下并让人带着绣品离开。
只是这一幕正好被他瞧见,他以为下人办事不利,敷衍了事,仔细了解一下才知道,原来这人是替邢怜月送绣品。
他拿起绣品仔细看了看,上面绣了两朵金黄的菊花。
绣品看上去似乎并无不妥,但是他敏锐的直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后来他扣下绣品,带回家拿在灯下仔细研究。
两朵菊花绣得栩栩如生,他摸着上面的纹理,突然联想到古时一种很隐蔽的送信方式,于是拿了剪刀,把绣线挑开。
果不其然,两朵菊花里面分别写了两个字:已妥,下步。
这已经足够说明她有问题,但这还不能成为证据。
就在他以为有了眉目,积极收集证据的时候,没想到邢怜月却先他一步,将他告上了朝堂。说是察觉他杀害公主,做了有违天理之事,自己不忍同流合污,要揭露他,并提供了证据。
他不知道邢怜月上交了怎样的证据,让众朝臣以及皇上深信不疑。他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皇上当天便降旨,下令让长远侯府满门抄斩,立即执行。
斩首的那一天他才隐约听见那些他从来不在乎的外人的言语,知道原来自己背负上杀公主的罪名竟然是为了和邢怜月长相厮守。
他只觉得可笑,这个理由皇上会信?
可事实是,皇上信了。
他转身看向身边奄奄一息的母亲和妹妹,又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父亲一生忠心报国,最后却因为他落得这样的下场,他那一瞬间只觉得羞愧难当。
前二十年,他活得恣意洒脱,任旁人如何评他纨绔,说他败家,他都未曾有过这样羞愧的时候。只是这一次,因为自己,竟连累上全家。
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爹”。
他爹从他脸上看出他的情绪,褶皱的皮肤撑开一个勉强的笑容,“不碍事的,下去了我们一家依然在一起。”
听到这一句,他再也绷不住,红着眼睛,自责难掩,悔不当初。
他爹见他这副样子,竟还安慰他,“不怪你,是我的错,皇上多疑,怪我没有早点放权,才导致这场灾祸。”
说完,他爹就被送上了断头台。
然后是他母亲,他妹妹。
他是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倒下的,那成了他毕生阴影。只不过没多久,他自己也倒下了。
他以为自己死透了,没想过竟然还有重新活过来的机会。
当他知道自己重新回到文秀公主出嫁前一天时,他突然觉得,这一切一定是上天垂怜,给他一个重新补救的机会。
他熬死了几匹马,连夜赶到京城,想要从皇宫中找到文秀公主,提前告知此事,以作防范。
但他对宫中情况不甚熟悉,于是挟持了一个宫女,让她引路。
没想到宫女起先探话,问他是不是和文秀公主有仇,他不答。后来竟又问,是不是来救文秀公主的。
他一愣,顿觉有些不对劲。
河道是皇宫连接外面的唯一通道,这个宫女为什么会出现在河道边上?
他仔细打量前面的人,似乎没什么不妥,但目光往下,落到她抬起的脚上时,顿时愣住。
她脚上着了一双缉线绣花卉纹鞋,这种鞋子绝不是宫女能穿的。
“转过身来。”他察觉这个宫女似乎不对劲,想让她转过身来,但是宫女站着没动。
这个人知道公主需要人救,而且想扮作宫女趁夜逃出宫,如果他没猜错,这人就是文秀公主,并且她和自己一样,也重新来过。
他收起剑,想让前面的人放松一些,没料到她却以极快的动作惊动巡逻兵,他没办法,只得跳入河道。
究竟那人是不是文秀公主,他并不十分确定,想知道也并不难。如果是文秀公主,从她半夜出逃的经历来看,她大概和他一样,知道出嫁路上会有危险,他只要看看她会不会提前做准备,就可判断。
果不其然,当他混进刺客中,以剑抵着她时,他看到她早已脱下厚重的喜服,手上还捏着两把匕首。
文岫紧了紧手中的匕首,有些奇怪。
这刺客拿剑抵着她,但却似乎并不着急杀她。上一世,那把利剑可是又快又准地刺进了她的心脏。
没有等到想象中的死亡,文岫胆子大了起来,盯着这个黑衣刺客开始打量。没看两眼,便被刺客拉住,护到身后。
这一切都发生在顷刻间,文岫躲在刺客身后看他和另外的刺客刀剑相拼,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后,她提起匕首狠狠朝拉着她的那只手上划了一刀,那人吃痛,松开手,回头望她一眼。她看也不看他,头也不回地使劲往旁边小树林钻。
钻进林子后,再回首,路上依旧硝烟一片。
如果趁这个机会逃脱倒也不错,她就不必嫁到长远侯府去,倒也省事。
文岫把匕首塞回腰间,继续往林子更深的地方钻去,不料刚走几步,前方突然出现一个黑衣刺客,挡住她的道。
那人全身黑衣,拿着一把剑,剑尖还滴着血。左手手背上似乎被人划了一道,也不停往外渗血。
文岫知道这是刚才救她之人,但依旧没有放松警惕,面上不动声色,手却慢慢摸到腰际,暗暗抽出两把匕首。
谢留凤站在不远处,看见她戒备的动作,利索地将剑收了回去,然后扯下一块布条,在左手上绕了两圈,边绕边漫不经心地问:“你为什么想逃?”
想逃还能为什么?想逃不是出于本能吗?谁被追杀了不想逃?
文岫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正要开口反驳,却又听见他淡淡补充:“昨晚。”
昨晚?原来是他!
原来他就是那个害得她计划流产的人。
“你是谁?”文岫拿着匕首,连说话都带了逼人招供的语气。
那人却不答,只是扯下自己的面巾,露出真实容貌。
这人长得面如冠玉,眉清目朗,即使只着了一身夜行衣,却依旧难掩其傲人风姿,静静在那儿站着,衬得周围草木黯淡无光。
从小到大,只要见过一面的人她都能记得住,这男人容貌又如此出众,自己若是见过,绝对不会忘记。看来确实是不认识的人。
文岫动了动手中的匕首,继续问话:“你到底是谁?”
谢留凤见她认不出自己,一时有些疑惑。他与文秀公主是见过面的,照理文秀公主不该认不出他来。
他眯起凤眼,仔细打量对面的女子,那人手握匕首,眼神透出一股狠厉,还有她决然地划破自己手背逃跑,这决计不是养在深宫里的文秀公主所能做出的事情。
难道,她不是文秀公主?
事情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加复杂,也更加棘手。
谢留凤目光在她身上巡睃一圈,道:“你迟早会知道。”
这个回答还不如不回答,文岫瞪着他,又问:“为什么要救我?”
谢留凤抬眸,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是我救了你?”
“那又怎样?救人的目的有很多种,我怎么知道你是善是恶?”就如同钟隐,从市井中将她接入相府,教她读书写字,教她礼仪规矩,最后不也是要送她上屠场?
谢留凤深深看了她一眼,对于之前的推断又加深几分。
这人确实不是文秀公主,文秀公主没有她身上的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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