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岫见这人不配合,也不多说什么,收起匕首,看了一眼来时的路,然后准备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这人费了她不少时间,她再不走,官兵恐怕马上就要追寻过来。
谢留凤窥到她的意图,有些意外地望着她,“你想逃?”
文岫并不想答他的话,继续朝里走。
谢留凤来了兴致,对着她的背影嗤笑一声,“你怕是逃不了了。”
文岫顿了顿,停下脚步,回过头问他:“为什么?”
“因为我报了官。”
谢留凤见她似乎不信,继续说道:“这里的地方官是个贪图功名之人,听说公主将要遇刺,派了几乎所有兵力出来。”
“你以为我会信你?”文岫轻笑一声,继续行路。
“信不信由你,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不要白费力气。”
文岫沉着脸,一双桃花眼死死盯着他,“你真报官了?”
“报了,不出所料,马上能将这片树林围得水泄不通。”
言下之意,她哪儿也逃不了。
文岫并不十分信他的话,但是这人不似在开玩笑。权衡几下,她还是决定先逃为紧,万一这男人在诓她呢?这男人什么都不肯透露,她又不知道这男人到底有何意图。
树林里到处是枯枝废叶,踩上去吱吱作响,她跑了好几步,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细节,猛地停了下来。
那人说他报官时告知这里的地方官,公主将要遇刺。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她会有危险的?
想到此处,文岫突然回忆起自己划破他的手背时,并没有在他手上看到类似花瓣的标识。
所以,他并不是钟隐的人,也不存在事先知道刺杀计划的可能。
难道……他和自己一样,也重来了一次?
可他到底是谁呢?为什么要救她?
文岫当即折返回去,但原地已经空空如也,看不到踪迹。
她不过才走几步,这人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人功夫深不可测,难怪敢一个人闯皇宫。
可即使是上辈子,她也并不认识这样的人。
那人手腕白皙,定不是贫苦人家。但她从小在乡野间长大,哪里认得什么富贵子弟。到后来,也只一个钟隐而已。况且钟隐虽然接她入府,但很少向身边人介绍她,偶尔提过几句也是含糊带过,让人只知其名不闻其貌。
文岫百思不得其解,这人到底是何身份?
正思索间,果然如他所言,地方官带着一群官兵赶到,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
因为要彰显自己的尽心尽职,地方官很体贴的加大了人手,一路护她周全。
看着增加了几乎两倍的人手,文岫内心是绝望的。
看来,中途没什么机会逃脱了。
务州离京城有些距离,路上行了半月左右才算进了务州的边界。
文岫一路上感受到气温的变化,顿时想起那日宫女的话来,务州果然是天寒地冻,来这里不是受苦是什么?
京城这个时节,春暖花开,务州却还裹着一层厚厚的寒气,难道得等六月天才能彻底消寒吗?
文岫是怕寒的,小时候父母去世得早,没人给她缝制过冬的衣服,谁家有不要的衣服,扔了可惜,就都给她送去。
但是旧衣穿得久了,早就不暖了。那时候她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在身上,却依旧觉得冷。还好冬天不算长,熬熬就过去了。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熬不过去,她就拖着身子走到王铁匠的铺子里,靠在一旁取暖。王铁匠是打铁的,铺子里的火炉子一直旺着,连带着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特别暖和。她贪图这一点暖,蜷缩在角落里舍不得走。
王铁匠看她小小身子缩成一团,也不赶她走,也不同她说话,只让她在一旁静静待着。后来,王铁匠表示有个保暖的方法,问她愿不愿意学。
仔细想想,当初她学拳脚功夫,竟是为了取暖。
那个时候的她其实并不觉得苦,她很感激街坊邻居给她送衣服,也很感激王铁匠没把自己从铺子里赶走,她觉得身边都是大好人。
直到后来被钟隐接回府上,知道她怕冷,钟隐用上好的蚕丝给她缝制被衾,寻了最好的裘毛给她做披风,屋子里的炉火总是燃着的,她什么时候觉得冷了,随时可以过去暖暖手。
钟隐很少说些什么,他只是默默地把这些都准备好,让她无形之中养得愈发娇贵。也就是在那时,文岫捧着火炉想起以前种种,觉得从前似乎的确有些寒酸了。
所以,在知道钟隐只是拿她当替身,想让她顶替公主出嫁时,她有难过,有哀伤,但并不怨恨。钟隐平日里待她不薄,他若是为了和心上人双宿双栖而选择让她顶替,那也罢了,只当是这三年的享受所付出的代价。两人从此两清,互不相干。
可是,他最后却让她死。
这一切就都变了。连带着从前的欺骗也显得愈加狰狞。
这笔帐,她一定会跟钟隐好好算的。
只是此趟务州之行,不知道结果如何。还有那长远候世子谢留凤,不知道好不好对付。
眼看就要到达务州城了,队伍安扎下来,派人通知了长远候,等着他们出城迎亲。
趁着这个功夫,文岫开始向周围的下人打探起消息来。
长远侯谢笑,文岫是听过的,据说这个长远侯英勇善战,用兵如神,但这些都不是当初令她记忆深刻之处。令她记忆深刻的是,这个长远侯可有钱了。
有钱到什么地步呢?金银珠宝如山堆,绫罗绸缎作地毯。
这话不是文岫说的,是茶坊里说书的老头说的。
文岫当时觉得,这个长远侯真是太奢侈了,她连多余的衣服都没有,他却把宝贵的绫罗绸缎都铺地上。这要是给她做套被子,该有多暖和。
说书老头也讲长远侯上阵杀敌的事,但是总比不上讲他的家底赚吆喝,底下人就爱听这个。
和文岫一样,这些人对于有钱人,一边唾弃,一边羡慕。
说书老头还说,可惜生得纨绔儿,千金家产一日散。
这话说的就是长远侯世子谢留凤。
文岫第一次听到谢留凤这个名字的时候,瞬间理解了纨绔子弟这几个字的意义。在说书老头口中,这谢留凤完完全全是个败家子,正事不干,天天遛鸟听曲斗蛐蛐。
以至于提起谢留凤,她也只剩了一个“败家”的印象。
她想了解一下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问了问周围的下人。他们都是从京城跟过来的,对于务州城这边的情况不甚了解,对于她的询问,个个拿出毕生的文采,铆了劲地夸。听得文岫一阵头疼,差点以为这谢留凤是什么天人下凡。
从他们口中肯定是探不到什么实话了。
迎亲队伍接到通知,很快出城来迎接。
外面锣鼓喧天,欢呼震耳。文岫坐在喜轿里,什么也看不到。
晃晃荡荡走了大概不到半个时辰,喜轿终于停下。看样子是到了长远侯府。
文岫由人引着下轿,完成了一系列繁杂的成亲仪式,最终被送到了新房。
等下人出去,文岫立马揭了红盖头。
长远侯府内确实金碧辉煌,倒也不似外人传的那般夸张,起码没有将绫罗绸缎铺在地上。她贴近门边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似乎没人。
于是小心推开门,伸出脑袋左右看了看。
然后关上门,将整个房间扫视一圈,目光落到一个青瓷花瓶上。
决定了,今晚就用这个大家伙砸晕那个败家子,伪装一下现场,造成自己被人劫走了的假象。
有脚步声渐渐传来,文岫赶紧将红盖头往头上一罩,端着身子坐在床上。
门被轻轻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那人不说话,只是轻轻走近。
文岫心里没底,想出声问一下,又觉得突然开口有点唐突,正犹豫间,一只手伸了过来,紧紧握住她揣在怀里的手。
这只手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只是那手背上有一道长疤,浅浅的,像是刚愈合不久。
一瞬间有什么蛛丝马迹在她脑中闪过,似乎要想起什么事情,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她情不自禁地抬起这只手,想要再看仔细些。
“想起来了吗?”男人的声音低调沉稳,却又带了一点调笑。
头上的红盖头也应声而落。
文岫抬头,撞上男人调侃的眼神时,愣了一下,而后极其快速地将他推出去,转身利索地朝门边跑去。奈何男人比她更快,提前抵住了门,顺势靠在门上,双手抱臂望着她:“怎么,又想逃?”
文岫直直站着,面上毫无表情,看上去异常镇定,心里却翻江倒海。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救了自己却又三番两次坏她好事的人就是她要嫁的人。
文岫又好气又好笑,同时一些事情也逐渐有了眉目。
心里想着事情,文岫没有答他的话,于是房间里形成一股诡异的安静。
谢留凤轻咳一下,“你再不吭声,我以为你看我看得忘神了。”
明明这话听起来自恋至极,但从他口中说出,竟也不让人产生反感。
文岫还是白了他了一眼,质问道:“你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谢留凤揣着明白装糊涂。
文岫也不想和他绕圈子,“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重来了一次?”
谢留凤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
“如果我没猜错,我上一世死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牵连到你,所以你才来救我?”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行动,文岫当初不信他,现在总算是找到了原因。冒死闯入皇宫救她,潜伏在刺客当中帮她,这一切大概也只是为了他自己。
“对,你猜得没错,”谢留凤意外的坦诚,“但是在这之前,你是不是应该表明一下自己的身份?”
文岫一愣,“什么意思?”
谢留凤一改之前的玩笑态度,整张脸紧绷起来,凤眼眯起,自有一股傲视之态。
“真正的文秀公主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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