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小仙童摇着拨浪鼓从木马上爬下来,走到望舒跟前,不再说话,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君昭手里的鲁班锁。
显然也想要。
君昭不留痕迹地反手用衣袖挡住。
“我得空给你做一个……”,一样的这三个字未出口,望舒便觉着周边温度骤降,瞥见某神尊不悦下压的嘴角,临时改口道:“给你做一个别的。”
小仙童有些失望,但还是礼貌道谢。
而望舒则小心窥觑君昭神色,这人为何变得这么小气?
没等她揣摩明白,身上符箓便一烫,是玉华宫有消息传来。
望舒忙告辞离去。
*
“医仙,这药我是从帝尊那里得来的,看功效对症,可我不懂药理,只好请您前来,实在叨扰。”望舒一边引着医仙药童进去,一边缓缓解释。
“本就是我等职责,公主不必介怀。”医仙一向寡言少语,回话短而有力。
“快些吧。”天后难掩焦急,连声催促其他懂疗愈之术的仙家进去,“希望真的有效才好。”
进院子后,一路上都没人走动,一行人均以为是端恒需要静养特意吩咐,均未生疑。
直至行至端恒房前,听见里面传来不该传来的声音:
“阿恒,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连担心你,想见你,都要偷偷摸摸。”少玄声音哽咽,上气不接下气。
——嘶!偷偷摸摸!
听得一行人倒吸一口凉气。
“再坚持一下,等望舒嫁进来,一切尘埃落定,你就有救了,到那时,我们长长久久地在一起。”端恒温声安抚。
这话一落,周遭气氛顿时微妙起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侧眸去窥觑望舒脸色。
望舒玉白的脸泛青,眸中泪水盈盈,眼眶憋得通红,最后汇聚成滴,重重砸落。身躯摇摇欲坠,但依然强撑着站立。
看得人不由自主地升起怜惜,这可太惨了!
里面的人还在继续:“你要想想伯父,他伤病缠身,需要青丘的曲水流沙辅助,方能继续镇守天河,巩固尊位。还有你的身体,需要她的内丹疗愈。”
“你的苦心我知晓,可是这太难熬了……”
——原来是冤大头啊!
在场众仙都听得明明白白,瞥向望舒的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同情。
天后再也听不下去了,一掌挥去,面前的门窗顿时碎为齑粉。
“贱人!竟敢蛊惑我儿!”天后根本不听少玄解释,一巴掌扇过去。
少玄捂脸倒地,起身时,脸上青白纵横,已然红肿。
“舒儿……”端恒脸上的错愕仍未散去,他只是本能地伸手想要挽回。
望舒木偶般的站在原地,仿佛已失去所有生气。
“事到如今,我已无颜面替你解释。”天后紧阖双眼,咬牙道:“苦主既在,就听她言说吧。”
在场众仙家耳鼻观心,均不开腔,房内针落可闻,只有房门大开风畅通无阻的潇潇声。
“我要退婚。”望舒轻声道。
“什么?”天后诧异,她以为凭望舒对端恒的一片痴心,不会轻言这两个字。
其他仙家也都瞠目结舌地瞥向望舒,他们和天后一样,都认为望舒用情至深,会打落牙齿和血吞。她之前展现的高义大气他们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要退婚!”望舒再次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坚决。
“两族婚书既换,鸳盟已定,如何能改?”天后挥动及地长袖,独属上位者的威压凌然而来,“你要这贱人付出代价,或者要我仙族的补偿,我都可依你。但这婚约事关仙族颜面,事关两族邦交,绝不能轻言废立!”此事如果传出去,仙族必成为别族笑柄,这是天后绝不能容忍的。
端恒闻言心里一松,婚约能保住就好。只要婚约在,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邦交?”望舒冷笑,字字铿锵,“刚才太子所言已经明晰,他图谋的是我的性命还有我青丘的根基!他如此作为时可曾想到了两族情谊?我望舒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青丘亦不是,我青丘再弱,也没有沦落到用婚事乞怜的程度!”
“总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天后眸色微黯,心绪一转开口道。此事是仙族理亏,她不能此时触怒望舒,只能拖。
“是啊,两个人走到一起不容易……”有仙家充当和事佬。
“已经没有必要了。我望舒不会要一个朝秦暮楚的男人。青丘也不需要一个狼子野心的女婿!”
端恒何曾被人如此羞辱?!一张俊脸五彩纷呈。
众仙家也是齐齐噤声。
端恒再有错也是天后的心头肉,听到望舒言语中没给端恒留半分颜面,天后心中对望舒的丁点喜爱顿时荡然无存。
天后冷笑,眸中全是嘲弄,居高临下道:“这桩婚事是由天帝狐王首肯的,岂能你一个小辈说退就退?!”
“倘若我能让他们点头呢?”望舒不甘示弱道。
“你若能让他们点头,这退婚之事就依你。”天后不以为然,她丈夫她清楚,不可能因为两个小辈的龃龉而坏了他巩固九荒的大计!
“希望您说到做到。”望舒昂首道。
旋即听到门外此起披伏的拜谒声,竟是天帝到了。
天后惊诧地看向望舒。对方眼中没有任何惊讶之色,像是早已预料到天帝会来。再一看,望舒旁边的侍女已然少了一个。顿觉,自己竟然大意小瞧了这个女人。
端恒也似察觉到了什么,拧紧被角,黝黑的瞳孔中波涛翻涌。
随天帝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君昭。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心绪翻飞。他们是眼花了吗?这种事情,竟然能惊动帝尊?
“刚才我已问过锦越女官始末,多的话你不必说,本尊现在就想让你回答一个问题,你当初求娶望舒究竟是为何?”天帝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
但端恒清楚,这是他父帝已然发怒的征兆,他一个回答不慎,等待他的可能就是炼狱。
“现在的我,心悦她。”端恒选择了一场豪赌。他赌他父帝在意仙族至高无上的威权和尊崇。
天帝眼皮下压,额角细纹浅淡,但仍可见岁月痕迹。他冷眼看着身负重伤仍恭敬跪地的亲生儿子,可他的亲生儿子不止这一个。
他记得昨日他亲信回复的话,端恒这些年,明里暗里勾结兵将无数,不知道这少玄的父亲是否也在其中呢?
不然,他为何如此费劲心机保住道素的位置,不惜自甘下贱去求娶一个妖女?甚至到此时,仍然咬牙包庇?
天帝久居尊位,积威甚重,他不开口,只需眼神扫过,众人也觉仙山重重,轰然下压。
端恒首当其冲,被盯得心如擂鼓,冷汗津津。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他做了个极其错误的决定!端恒小心抬眸,对视上天帝的眼睛。
一刹那,其中凛然闪过的一抹杀机震得端恒腿脚俱软。他怎么忘了?天帝在意仙族不假,但更在意这样的仙族是否由其掌控!
想通这一茬,端恒不禁叩首道:“父帝,您听儿臣解释……”
天帝根本不想再给他解释的机会,直接打断道:“今日起,太子禁足宫中,无令不得擅出。”
“至于青丘和仙族的婚事……”天帝瞥了一眼望舒,继续道,“就依望舒公主所言。天后,端恒是你的儿子,青丘那边,你去登门致歉。”
真正的斯文扫地,颜面无存!天后满是不甘,但在天帝威压之下,只得应诺
“帝尊,您怎么看?”天帝侧头温声询问君昭的意见。他知道君昭不喜管这些闲事,但该给的体面要给。
君昭眼神淡漠如霜,垂眸看向端恒,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的学生。”
——这是连帝尊都看不下去了?看来这太子谨笃知礼、尊师重教的名声也保不住咯。众仙家默默忖度。
望舒则悄然把一旁的药瓶藏起来,君昭可不是个肚量大的神仙。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算计他前徒弟时还扯了他的招牌,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来。
这种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君昭?他瞟了一眼,一切便尽收眼底,垂眸遮盖住内里微动的波光,旋即飞身离去。
帝尊都走了,估计没什么热闹可瞧,各仙家纷纷告辞。
端恒由少玄扶着,从一片狼藉中起身,眼中是毫不遮掩的愤怒,他问:“望舒,你就这么恨我吗?”恨到要请他父帝来,毁了他多年的精心筹谋。
这话听得望舒只觉可笑,她扭头看向面前撕下面具,露出獠牙丑陋不堪的男人,问:“不如此,你会放过我,放过青丘这块儿肥肉吗?”
夫妻数百载,她了解端恒不达目的,誓不罢的秉性,如果她不步步筹谋,斩断端恒所有退路,这婚事绝对退不了!
“你够狠!”端恒拍击桌面,任由伤口处鲜血汩汩而出。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正视面前这个他一直瞧不上眼的低贱女妖。
“不过自保罢了,比起太子殿下,不过了了。”望舒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多看端恒一眼,她都觉得恶心。
人已走远,端恒盯着面前空荡荡的大门却未移眼,眸光森然,让人寒毛直竖。他看中的东西,她以为她跑得掉吗?
“阿恒?”少玄忽觉周身一寒,她下意识瑟缩了下肩膀,看向冷意的来源。
“还疼吗?”端恒问。
少玄摇头。
“别怕。”端恒以仙力温柔缓慢地化解少玄脸上淤青,似承诺又似安慰,“我们今日所受的痛苦,我定会向罪魁一一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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