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麟游牵着个姑娘的手,姗姗来迟。
“这是莜莜,你还记得吗?”麟游把姑娘往望舒跟前推。
那姑娘一张圆脸,缀着秋水眸,盈盈含笑,还没有前世那凄风苦雨模样。
故人脸庞惊现眼前,死去的记忆再度复苏,望舒不由得愣住了。
“他们不过小时候碰见过两次,哪里还能记得?”狐后伸手拍了一下麟游脑袋。
“我记得。”望舒看着莜莜,眼神忽得悠远,她声音轻飘,“我看姑娘很眼熟。”
“这就是缘分。以后那小子若欺负你,你只管找你长姐。”狐后闻言顿笑。
莜莜不由得羞红了脸垂头。
狐后三言两语打发了儿子下去,旋即凑到望舒耳畔轻声道:“你不知道,最近仙族不仅盯上了你的婚事,还盯上了你阿弟的。我怕迟则生变,这才催他们两快定下的。定亲宴就在这个月,你参加完了再去那鸿蒙宫——”
望舒只觉得狐后的言语越发飘忽,取而代之的是前世那些绵延不绝的绝望哭嚎。
时下亲人的平安和青丘的康宁都是她靠着不要命的勇气和步步为营苦心得来,而不是靠仙族施舍。
三皇子的帖子不是邀约,而是催命符。
仙族也好,其他妖族也罢。他们都正虎视眈眈,巴望着分食青丘这块儿肥肉,但只要她望舒在一天,就绝不让他们得逞。
浩浩明月之下,暗暗暮色之中,风波从未停止,望舒静默地冷眼轻瞥这大戏开台。
*
最近青丘的天气很不稳定,中午太阳还高高挂着,下午就没了影,反落起雨来。
望舒坐在廊下收捡着晾晒的果干,她专门挑大个的装,很快就装了满满一布袋。
“姐姐是要带给帝尊的吗?”菖蒲收拢放下潮湿的雨伞,撩开帘子进来。
“带给他做什么?我是带着自己路上吃的。”望舒塞了一块儿进嘴里,说话有些含混不清:“你都不知道他有多难伺候,龟毛、挑嘴,脾气就跟这天气一般阴晴不定。我给他带东西,别没讨到好,反而讨嫌。”
菖蒲闻言讶然,敛袖跪坐于席,满是惊疑道:“我从前在天宫,只听说帝尊高冷不好讨好,但从未听说过他难伺候。依例送去的东西,他从不多说什么,也不提额外要求。”
菖蒲回忆着自己之前伺候过的那些神仙,添了一句评价。:“这才仙族已经算是顶好伺候的神仙了。”
咽下嘴里的果干,望舒抬眸定定的看着菖蒲认真道:“你们定是被他骗了。”
这段时间,她常居鸿蒙宫。生活上君昭对她还不错,几乎有求必应。
但是在某些事情上令她实在头疼。
送的木雕必须独一无二,连小仙童的和他撞色都不行。
和他饮酒品茶时不许乱提旁人,特别是端恒。
他下厨做的糕点,再难吃也必须说好吃,还得吃完。
等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许是心中积怨已久,望舒一次性给菖蒲吐露了个痛快。
看来君昭在别人面前和在望舒姐姐面前完全是两副模样……菖蒲看着望舒远去的背影许久不能回神,她觉得听这表述,感觉两人的关系越想越不对。
*
远在鸿蒙宫的君昭突然觉得鼻子一痒。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帝尊?”端恒语带担忧。
君昭自顾自以锦帕轻拭鼻尖,压着声音道:“东西拿来。”
端恒依言将一张兽皮递过去。
展开露出以墨笔细致勾勒出的九幽地形图,提前拿到这个东西,准备的时间会更多,但君昭心里并无半分放松之感。
他垂眸,很快把兽皮收拢,不咸不淡道:“此次事情办的不错。”
端恒闻言受宠若惊,忙起身作揖。
君昭默然地抬手让他坐下。
端恒觉得此时应是一个好时机,斟酌着语言开口:“有一事,可否劳烦帝尊相助?”
“你说。”炉上传来水滚沸之声,君昭以一方棉布隔热,将水注入茶壶。
“听闻望舒公主近日常来往鸿蒙宫听教,想必您说的话,她会愿意听几分。”端恒满眼恳切的看着君昭。
这话头似乎有些不对。君昭手上动作渐缓,最终停下了掺水的动作。
一双冷淡剔透的眸子含霜带雪般瞥向端恒。
君昭眼神一直是这样子。
端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上前一步弯腰,说得更加情真意切:“不管之前龃龉,如今我确实真心待她,愿同她地久天长。恳请帝尊帮忙说和。”
“不帮。”君昭语气平淡,却又积蓄着丝丝密密的寒冷。
他在不喜。
带着如此明确情绪的拒绝,端恒还是头一遭从君昭口中听到,他不由得抬眸,想探寻个清楚。
他没有这个机会。
风雪交加,一片雪白在眼神晃荡,待周遭事物再清楚映入眼帘时,他已身在鸿蒙宫外。
“儿女情长之事,竟想让帝尊帮忙,果然着相了。”端恒看着紧闭的朱红色宫门,不由得自嘲。
*
望舒提着行囊,不紧不慢的通过南天门,直往昆蓬山巅而去。
路途中仙侍有关她的不好议论已经少了许多。毕竟他们现在都知道望舒惹不起。
“帝尊去何处了?”望舒进入鸿蒙宫却没见着眼熟的那个人,便俯身问小仙童。
君昭是一个宅的不能再宅的人,鲜少出门,这一下子没见着人,她还有些不习惯。
“十……三重天。”小仙童从雪人堆里昂首,磕磕绊绊回。
“他去那儿干什么?”
“讲坛。”小仙童眨巴着眼睛,冻红的鼻尖上沾上一抹雪渍。
望舒看得好笑,掏出锦帕给他擦干净。
旁边拿着笤帚的兆伯停下扫地的动作,笑言:“皋陶星君讲学是惯例,帝尊偶尔也会参加。已去了不短时间,估计快回来了。”
“知道了。”望舒随口回。矮身和小仙童一块儿给雪人隆上鼻子和嘴巴。
等君昭回来时就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望舒和小仙童头上肩上顶着白茫茫的雪花,仿佛他们自己也成了雪人堆里的雪人。
“不知道冷吗?”说着君昭便解开自己的斗篷,兜头给望舒罩下。
望舒眼前一黑。
淡淡的松木香笼罩在她的鼻尖,她玩儿得正高兴,哪里还会在乎温度?
听到熟悉的声音,眸里似有星河倾入,满载的笑意似乎要溢出,望舒拉下斗篷拢在胸前,仰头,语气就像迎接久久未归的亲眷:“你回来了?”
君昭没料到会对上这样一种眼神,有些无所适从,愣在当场。
“你怎么了?”望舒不明所以,伸出手在他眼前摇晃。
“没事。”君昭垂眸,避开望舒满是探究的眼神,捏诀散去她身上沾染的霜雪,把她胡乱裹在身前的斗篷理顺,“先进去。”
“说吧。”望舒用手托着脸颊,鼻尖冒着热气,衬的一双菱形的唇更加娇艳。
君昭轻咳一声,问:“你法术修炼的如何?”
看他如此郑重,她还以为什么大事。望舒顷刻收拢托腮的手,随口问:“你是要检查吗?”
“那倒不用。”君昭关上窗,“过两天我把新批注的功法交给你,你要好好看。倘若有什么不懂的,就抓紧时间问我,或是……皋陶星君。”
“放心吧。”许是刚才玩得累了,望舒觉得头有些重,困倦感袭来,但她仍强撑着眼皮不至于耷拉下去。
“你今天看上去有些不同。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望舒打了个哈欠,定定的看着君昭。之前君昭可不会说这话。
而且她总觉得,今天的君昭气色似乎又黯淡了些。
“没事。”君昭语气平淡,消散于风霜之声中。
待望舒醒来,正躺在塌上,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云被。
君昭坐在塌旁的矮凳上,拿着火钳子去给火堆通风。
但他对明显对此事甚不熟练,火没有烧旺,反而火星四射,开始冒出浓烟。
望舒纯粹就是被呛醒的。
“你在干什么?”望舒掀开被子,探身去看。铁架上零散堆放着生板栗。
“哪里来的板栗?”看见吃的,望舒忙不送翻身下床,蹲在君昭旁,翻看了几个,“你不会是偷偷从松鼠窝里掏的吗?”
君昭没答话。他没想到搞几颗板栗要用这么久时间。
“我猜对了?”
烟雾呛入喉咙,君昭连声咳嗽,上气不接下气。
望舒忙给他顺气,并道:“不就是几颗烤板栗吗?我来。”
君昭缓过来时,眼眸中蒙上浓浓一层雾气,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他坚持:“不用,还是我来。”
望舒闻言,抬眸瞥了眼墙壁上高悬的刻漏道:“可是已经快到我修炼的时辰了。”
以君昭这速度,估摸着她练完也不一定能吃上。
“吃了再去。”君昭回,语气竟带着不容拒绝。
“那好吧。”难得的休憩机会,望舒立马识相地回。
等他们吃上板栗时,外边的风雪已经停了。望舒将本就开了一隙的窗户推的更开,伸手抓了一把雪,缓和手上的烫意。
“好吃吗?”君昭问。
“好烫。”咬得太急,望舒舌尖上火辣辣一片,下意识便囫囵吐了出来。根本没分清好吃还是不好吃。
君昭忙递去凉茶,下意识道:“你这样子如何让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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