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里的柴火未熄,噼啪作响,君昭此话如寒雪落炭头,溅起一丢火星。
望舒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君昭今天的反常都是为何。
“帝尊是要领兵出征了吗?”望舒问。
——是九幽魔族之乱。
原来哪怕实力强横如君昭,临战之前也会畏怯。
斑驳炭火颜色,映照入君昭向来冰雪般剔透无波的眸中,融化出星星点点的暖意,他道:“一段时间。”
“您必会得胜归来的!”望舒举起茶杯,这行途前程昭昭,已经注定,她笑容粲然。
君昭神情微动,旋即敛眸,尽数遮住其间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举杯谢过。
*
“你说说仙族这些皇子仙君,天天是不是都没有事情做?”望舒蹲在地上,和小仙童把情书一封封塞进火堆,看着火舌把它舔舐干净。
也不知这些皇子仙君是不是脑子里突然进了水?或者着了魔。
一个个跟疯了似的给她写情信,寄礼物。
甚至在鸿蒙宫也不消停。
还是得尽早处理了,今早她瞧见君昭脸色,都快结霜了,估计是因为扰了他清净之故。
“您如今在仙族可受欢迎了。”兆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乐呵道。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望舒这点道理还是知道的,闻言脸色愈发沉郁。
“听说是少玄仙君。”兆伯伸出枯老的手掌,满眼慈爱的拍去小仙童头顶粘惹的飞灰,“她专门给你陈情,说之前都是她一时糊涂,你虽是狐族之人,但为人知礼娴雅,是个十分值得结交之人。”
知礼娴雅?望舒活了数百年,从不知自己竟有幸能和这四个字扯上关联。
她不由得冷笑道:“看来少玄仙君在你们仙族年轻一辈人中的地位和号召力很高。”
“于二皇子、三皇子而言,不至于。但于其它仙君,确实。”兆伯回。
望舒简直气笑了。
少玄这是把她当泥人吗?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亏得她想出这种伎俩,也不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姐姐,仙君们喜欢你不好吗?”小仙童呐呐问。
“有些喜欢是真喜欢,有些喜欢是假喜欢。有些喜欢没什么要紧,有些喜欢却会招来灾祸。这些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望舒伸手揉捏着小仙童软嫩的脸蛋道。
且看看少玄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望舒暂且抛下这一桩,静静去做自己的事。
*
仍就是那方山洞之中。
望舒沿着君昭的标注开始运转功法。
前半截还顺畅无比,后半截就如坠泥淖,满是涩阻之感。
望舒停下来翻阅笔记。之前那半册她已经全部融会贯通,这后半册晦涩难懂玄奥无比,恐怕不是一般的术法,一时半会儿掌握不透也属正常。
求快是走不通的,恐还会走火入魔。
望舒想通这一点,略加思忖,便不再强迫自己硬要此次全部学会,而是自己一一分层,打算日后逐一演练。
练完今日的目标,望舒便鸣金收兵,照常回鸿蒙宫小憩。
刚走到门口,便见到了不想看见之人。
端恒看见望舒却满目欢喜,快步迎过来。望舒已躲了他不少时间,他就知道这里能找着。
“堂堂太子殿下,也学会了堵门?”在端恒面前,望舒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尖酸刻薄。
“我们非要如此说话吗?”端恒脸上刚扬起的笑意全然收拢。
“不然呢?”望舒微扬起下巴,唇边线条上是深刻的嘲讽,“还把酒言欢吗?”
端恒此刻也懒得在望舒面前披着假皮,他道:“你当知道,二皇子、三皇子他们都不怀好意。”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于我而言,他们比起太子殿下还是略好一些的。”望舒故意踩端恒痛脚。
“你当真想选他们?!”端恒气得眉梢都在发抖。她曾是他的未婚妻,他从未想过要把她给别人。
听着端恒气急败坏,甚至有些尖利的嗓音。望舒喉咙里发出带着轻嗤的气音。
没想到此时此刻,太子殿下竟露出了伪善假面之下的真实情绪。
感慨过后,望舒只觉得无处不在的悲凉随着风雪而落,她压低嗓音,清晰而缓慢的问:“与你何干?”
“你说与我何干?!你曾是我的未婚妻,这一辈子身上都会有这个烙印,你的一言一行都和我休戚相关。舒儿,你以为他们的求娶当真只是图你本人吗?他们图的是日益壮大的青丘势力,图的是羞辱我。一旦他们达到了目的,你就会被毫无怜惜的丢弃!到那时,于你而言才是地狱。”
端恒伸手去拉望舒的肩膀。她知不知道,当他听见他的二弟在他面前炫耀时,他脸上有多难堪?心里有多难受?
望舒一个箭步,侧后退闪,避开。
端恒看着她躲避的动作,意识到自己失了方寸,杵在原地。眼球里遍布血丝,看上去有些狰狞。
“你未免太高看你自己了,太子殿下。哪怕我真的沦落到了那境地,也绝不会向你摇尾乞怜,我会用我手中的剑,把敢欺我,瞒我,骗我的人都揍趴下。”望舒冷眼瞥向端恒,眼中清冽冽的映照出他的仓皇失措,狼狈不堪。
端恒只觉得心头的怒火不断高涨鼓胀,单薄的胸膛就要兜不住,他上颚不自觉用力,下唇沁出血迹,而后咬牙开口:“我不许!”
听了这话,望舒低声而笑,直觉得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他有什么资格说不许?
况且……
“我管你许不许。”望舒笑够了,眼神里透着冰霜,不甘示弱的与之对视,“你与其质问我,不如先管好你自己的女人。”
“你什么意思?”端恒拧紧眉。
望舒却懒得回答,绕过他往门口去。
端恒没问出话,本能地伸手去拉。
还没沾到望舒衣角,便觉手腕处一阵剧痛,由中心处传至整条手臂。他被迫撂开手。
是有人偷袭。如果力道再重上三分,恐怕他这条臂膀都要废掉。
端恒不由得满眼含怒,抬眸去瞧。
门不知何时开了,君昭淡淡的站在门口,静默的犹如一尊蜡像,语气平淡得仿佛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她是我鸿蒙宫请来的客人,太子僭越了。下次动手,绝不会如此简单。”
“端恒知错,望帝尊恕罪。”端恒强忍剧痛,拱手行礼。
“还不进来?”君昭没搭理端恒,反看向望舒,语气算不上好。
望舒答应了一声,乖顺的跟着君昭进门。
待到大门紧闭,端恒看着屋檐下又开始飘起的风雪,思及刚才二人并肩同行的背影和之前种种异象,心中不由得浮现一个胆大妄为的猜想。
“不可能。”他的声音飘忽在雪中,不知是在说服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
哗啦一声,紧闭的宫门内传来茶盏摔落于地的清脆响声。
静默立于廊下的仙侍,不由得瑟缩了脑袋。
负责洒扫的仙侍,不由得减轻了动作,生怕被殃及池鱼。
“所以真的是你。”端恒颤抖着唇,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于你有什么好处?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无疑是在给我脸上扇巴掌。”
“我不是说的很清楚吗?我不过是希望她早点找到自己的归属。”
“这句话你自己信吗?”
看见自己的心上人为了另一个女人来质问自己,少玄只觉得心尖儿都在滴血打颤,她含泪,犹如瑶池里最娇弱的一片初生莲蕊:“我信与不信有何区别?殿下不若先问问自己。我不过是想给她找门好亲事,殿下为何如此着急?如此不满?”
端恒如梗在喉,却无言以对。
“我打听过了,与她结交的都是青年才俊。她早晚都会成亲另嫁,我不过助她一臂之力。殿下反应如此剧烈,是基于对前未婚妻的关心,还是对她心心念念难以忘怀?”
“你简直……”端恒心中怒气翻腾无处宣泄,忍不住扬起手。
少玄半分不惧,反而示威性地抬脸贴得更近。
端恒的手终究还是没落下,甩袖道:“不可理喻!”
“殿下是心虚了吧?”
端恒没有回应。
那巴掌虽然没甩下,但和已经打下来也没有什么差别。爱了数百年的人如此丑态毕露,少玄心痛难挨,泪珠成串,接续不断的洒落于地。
一直到宫门之外,少玄的眼睛已经肿的跟核桃一般。
銮驾内轻纱浮动,帷幔四垂,少玄垂眸拭去眼角最后一滴眼泪,留下血一般的一抹朱红。
时至今日,她也不知道她输在何处。
单纯只是因为男人野花永远更香的劣根性吗?
“仙君,可要饮些水?”仙侍没再听见哭声,捧起水囊,小心翼翼的探头询问。
“嗯。”少玄喉咙已经哭的嘶哑,接过抿了一口。
看出少玄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掌事仙侍乘机靠拢安慰:“仙君实不必挂怀,那妖女手段再多,终会有所疏漏,只要我们能抓住,必能攻而破之。”
“男人的心没在我这儿,找她有什么用?”喝了水,少玄喉咙上的干哑略缓,但神色仍然倦怠,“与其找她,不若找我父亲。这段时间,陛下对父亲的信任不复从前,若再继续下去,难免军权旁落他人之手。我太了解端恒了,到那时,才是真的回天乏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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