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请说。”君昭示意仙侍在桌后再添一座,邀望舒坐下。
在仙族眼中,这两人关系十分见不得人。
君昭却敢如此堂而皇之地邀望舒同席,连遮掩都懒得遮掩。
底下众仙忍不住窃窃私语。
如今不是撕破脸的时候。天帝很清楚,鹰隼的目光扫过众人,赫赫天威之下,所有人都闭了嘴,目光飘向地面。
“帝尊也知道,近期天族莫名多了些谣言,是关于你的。”天帝目光转向君昭。
君昭没答话,等着天帝继续。
“他们说帝尊已经堕魔。”说到最后二字,天帝加重了语调,眼神微凝。
君昭依然面不改色,给望舒添酒。
望舒垂眸抿了一口。不愧是当了数千年帝尊的,君昭这定力,就比自己好了数倍。
“然后呢?”君昭毫无所惧,直视天帝的眼神。
“本帝自是不信的。”天帝脸上挂起极虚假的微笑:“不过这人言可畏,本帝认为帝尊还是需向世人证明一二,以安九荒众生之心。”
“你认为该如何证明?”
天帝以为君昭已经松口,轻抬手,召出一扇巨大的博古架,上面别无他物,只缀着一双眼睛。
眼睛怒目圆睁,时不时有鲜血滴落,像是刚从尸体上挖下来。
刹那间仙气缭绕的九霄云殿,多了些鬼气森森之感,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昔年战神昼弃的眼睛?”有仙官认出,惊呼出声。
“不错。”天帝赞许地瞥了眼出声的仙君,继续道:“昔年昼弃以神堕魔,唯有他这一双可看透万物的眼睛没有被污染,故我仙族在其垂死之际将其挖出。他为众生也算鞠躬尽瘁,我们总不能让他最后这一丝可用之处都浪费掉。”
在场众仙皆点头称是:“想必昼弃上神若知死后亦能有此用处,必然深感欣慰。”
那双眼中随之落下一滴血泪。
“可怜呀!”望舒叹息,“堂堂上神,却被救下的人如此对待,果然这世间不乏恩将仇报的狼心狗肺之徒。”
“你这妖女,胡说什么?!”有仙君不忿。
“我说的够清楚了,你听不懂吗?若是不懂,那教习仙童的幼儿班还开着,不若去学学?”
那仙君还想继续,被另一仙官拦住,道:“望舒公主此言差矣,我仙族从未忘记昼弃上神大恩,至今他的牌位仍供奉在英烈祠,日日祭拜。”
“一个牌位?如果我今天把你砍了,也送你一个牌位,你告诉你的仙眷不要追究可好?”望舒闻言冷笑:“我今日算长见识了,原来在仙族让别人死无全尸,就是你们的报答方式。”
这是仙族本就站不住脚,终究无言以对。
“说正事,你们究竟想如何用此物?”望舒问。
“昼弃上神的眼睛可断虚妄判真假,只需帝尊站上前,让我们一观是否有隐藏堕神印记的痕迹即可。”
“我可听说,昼弃上神本就司战,眼中尽染杀伐之气,堕魔身死后更甚,你让帝尊去,是想一探究竟,还是想恶意伤害?”望舒声线压低。其实她知道天帝此举的用意,既是警告,也是压制
“本帝竟不知,帝尊的一切事宜都由望舒公主决定了?”天帝拍击扶手,身体前倾,气势凛然压来。
天帝此言可谓诛心。
众仙皆冷眼以待。
君昭不咸不淡道:“她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这是半分面子也不给。天帝微微阖眼,强压住翻涌的怒气。
沉默之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蔓延,没一个人敢开口。
天帝缓了又缓,明白此事还是要徐徐图之,率先打破沉寂,放缓语调:“所以帝尊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本帝总要给九荒子民一个交代。”
“不需要试。”君昭细密的睫毛微掀开眼皮,眼神旷若深海,又飘渺如高峰之巅飞扬的风雪。
“何必多此一举,早有定论的事情。”望舒亦冷笑。
君昭话音一落,白皙额头上猩红的堕神印记堂而皇之的显露,映入所有人眼眸。
这……
所有人大惊失色,而后泛出深深的恐惧,以至于所有人都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面前的邪物砍了脑袋。
“你们要如何?”君昭的声音浅淡一如往昔。
——他们敢如何?!
君昭是当之无愧的九荒第一强者。
他们压根打不过,也就敢动动嘴皮子。
天帝虽早有预料,但见此仍然压不住内心的惊惧,一向波澜不惊的脸色煞白。
但他终究是天帝。
“生而为神,理应护佑天下苍生,还望帝尊秉承诸神遗志……”天帝声线紧绷艰涩,但好在说话还算流畅,勉强保住最后一丝颜面。
“想让我去九幽?”君昭问出天帝未出口的下半截,并答:“我不想去。”
“君昭!”天帝被君昭这副无所谓的态度搅动肝火,强压住心中恐惧,拍案而起:“你如今道心不稳,本帝今日良言相劝,你却不听。若因你今日固执,他日贻害九荒之时,哪怕拼上我整个仙族的性命,也必诛杀你。”
“随你,我等着。”君昭眉眼未抬,与望舒相携而去。
*
回到鸿蒙宫,望舒趴在窗前看窗外萧然的景色。冰雪飘扬一如往昔,但是心境已然不同。
“我说过,若我堕魔的消息泄露,怕的只会是他们,你不必忧心。”君昭坐在一旁剥板栗壳,不多时已剥了整整一盘,堆在望舒面前。
望舒嚼着软糯香甜的板栗,只觉食不知味,勉强一笑。
她很清楚,如今的平静不过是暂时的。
“我会保护你,还有你在意珍惜的一切。”君昭从后背拥住望舒,语气郑重。
望舒没答话,只是将整个人窝进君昭温暖的胸膛。
*
端恒坐在桌前批改公文。
门没关,太常直接进屋,躬身恭敬行礼。
“如何?昼弃上神之眼检测出了吗?”端恒寥寥勾画数笔问。
“帝尊自己承认了。”太常如实回。
端恒轻哼一声,回:“果然是他。”
太常回完话,却依然踟蹰在原地。
“你还有话说?”端恒抬眸凝视太常。
太常抿紧唇,斟酌再三道:“望舒公主也去了。”
“还真是鹣鲽情深!”笔触骤然画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墨痕,端恒将笔重重拍击在桌板上,原本清俊的五官顿时扭曲:“九幽阵法损毁在即,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坚持到几时。”
“你去,把君昭堕神的消息放出去,我要九荒皆知。”
太常拱手劝诫:“殿下,如今您已经出了一口气。望舒公主和您缘分已尽,再无牵扯,不要见好就收,到此为止吧。”
“你也要为他们说话?你搞清楚,是他们背叛了我!”端恒顿时怒不可遏。
太常额间冒出细汗,但仍然坚持谏言:“属下只是认为,帝尊毕竟是您曾经的老师,镇压九幽修罗一事亦需仰仗帝尊。任由旁人对其口诛笔伐,对我们并无好处。”
“我就是想看着他去死。而且要看他在所有人的唾骂攻击中去死。”端恒快步冲到太常面前,提起他衣领。
窒息感袭来,太常颈部的青筋根根暴起,艰难的吐息。
端恒仍不管不顾,恨声继续:“听懂了吗?再拦我,我连你一起收拾!滚!”说话间竟已有疯癫之态。
太常只得应诺,狼狈逃离。
“殿下,少玄仙君求见。”太常刚走,就有仙侍硬着头皮进来禀告。
端恒收敛着情绪,恢复了几许理智,道:“让她进来。”
*
“青丘也知道你堕神的事了。”望舒指尖不自觉用力,平整的纸张顿时皱成一团。
“嗯。”君昭跪坐于席,慢条斯理地将滚水注入茶壶。
“他们既想要你救世,却又不知感恩。我觉得对你不公平。”望舒上前,依偎着君昭臂膀。
“我不需要这些。”君昭握住望舒的手,认真的凝着她的眼睛:“从始至终,我所求的不过是你和你在意之人的平安。”
心弦骤惊,眼框承载不住,泪水滚落而出,望舒垂眸遮掩自己的狼狈不堪。
“我不值得。”望舒声音涩涩。
“值得。”君昭揽望舒入怀,双眸凝视着窗外浩渺无际的飞雪,又像看往九幽中欲欲跃试的戾兽修罗,音调飘如云烟,“时辰不早了。你该安寝了。”
望舒只觉得脑袋昏沉,思绪飘忽,很快就支撑不住,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睡吧。醒来,一切都会好的。”君昭在望舒额间轻柔印上一吻。
*
“不好!这阵要撑不住了!”琼华妖尊凝着又碎了一条缝的结界,满目肃然。
猩红血气从缝隙中不断飘出,耳畔翕动,仿佛能听见九幽戾兽的嘶吼之声
虬龙族族长面色凝重,转身吩咐身后小辈:“你们立即撤回,通知族内做好准备。”
小辈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应诺。转身出阵。
虬龙族族长抬手结界,朗声对琼华妖尊道:“没想到昔日邀君品酒之诺未践,今日便要邀君赴死,尊者可会嫌弃老朽不知礼数?”
“怎会?”琼华妖尊从容召出浮云流火扇,驱动八门金锁阵,阵光落出,金石皆断 “我辈当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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