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是你把修士引到了倚月楼。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把妖气渡到我身上的?”
“妖气?”兰烟像是听到了笑话,冷冷嘲笑道:“我虽不知晓你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她上下打量了季玉臣一番,刚才所见让她有了判断,她道:“你不过**凡胎,怎能受得住。”
季玉臣拧眉问:“那夜出现的妖又是怎么回事?”
“你的问题真多。”兰烟施施然一挥手,榻上地上的两具尸首具已消失不见,她拾起地上沾血的烛台,笑道:“不过,看在方才你的表现令我很满意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
“我名唤赵兰君,汝南人士,十年前流落到清泉镇,为了活命,我顶了一户人家流亡时死去的女儿的身份,被卖进倚月楼。”
兰烟抬手拂去烛台上的烛火残泪,轻声道:“我自幼时便勤学四艺,我母亲的琴艺曾冠绝汝南。不过她怎么也想不到,以后她的女儿会在青楼里要靠弹唱过活。”
“我十四岁那年,有一位过路富商曾扬言要为我赎身。”
季玉臣丝毫没有迟钝地说出结果,“你拒绝了。”
“是。”兰烟垂眸,眼中浮起哀戚,“从你母亲离开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世上,谁都不会一直是谁的依靠,除了我自己,谁都靠不住。”
“那时候我太蠢了,我竟以为凭着一把琴、一副嗓子,总能靠自己挣够赎身钱。”
倚月楼就是个泥坑,人日复一日扎进泥坑里,怎么可能干干净净,早已无知无觉地深陷其中。
那时候她在此地已小有名声,但因为不肯卖身,花娘暗里没少磋磨她。
再苦她都咬牙熬了过来,唯独没算准人性贪婪,像他们这种出卖尊严过活的人在利益面前,不会和你讲情义。
李员外李炳,是当地最大的豪绅,他扬言出一百金买兰烟的初夜,重金为饵,再加上花娘本就有意牢牢拽紧这棵摇钱树,二人一拍即合。
兰烟犹记得花娘那时的嘴脸,她佯装为难地告诉自己,李员外对她慕名已久,想要结识,愿意出一百金邀她出局。她只需给李员外弹弹琴,唱唱曲,最多就是得让他占些便宜,但别的什么都不会做。
那可是一百金啊!能让一户普通人家三辈子不愁吃喝了。
这一百金的诱惑力于兰烟而言太大了,她那时一心想逃离,若有这一百金,她便能为自己赎身,还能用富余的钱买一处小宅院。
可花娘骗她,李炳辱她!
她怎么会蠢到相信有人会花一百金只为买一曲,那日她被锁在这方画舫里,遭受了此生最大的羞辱。
“可笑至极!李炳恶事做尽还妄想返老还童,长生不老。”谈至此处,兰烟神情阴毒,眼神发直,癫狂笑道:“他听一妖道所言,修起邪术,大肆搜寻阴时阴年阴月生的女子,待年岁一到,便取八字相符的女子之元红配上她们的心头血来炼丹。”
兰烟喃喃道:“你说巧不巧,被我顶包的那姑娘正好是阴时阴年阴月生。”
那日过后,兰烟被救了回来。
而赵兰君,永埋湖底。
季玉臣问:“李炳的小女儿和赵铁匠家的又是怎么回事?”
不曾想,兰烟闻言后轻飘飘瞥他一眼,这眼神像是在说这人怎么会这么蠢。
“我与赵铁匠平日无怨,近日无愁,害她女儿作甚。”
不是季玉臣蠢笨,而是他没敢往那方面想,而今听兰烟这么说,反应过来惊道:“那可是他亲女儿!”
“骨肉血亲又如何?”兰烟癫狂地笑起来,神情狰狞,痴痴咒骂道:“他本就猪狗不如,灵智未开的畜生哪晓得纲常伦理!”
这、这着实是令季玉臣眼界大开。
季玉臣喉头吞咽,默默消化了一会,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妖丹是从哪来的?”
良久的沉默过后,兰烟红唇轻吐,俏皮道:“你猜呀。”
季玉臣当然猜不到,而兰烟显然不愿说,二人一时相望无言。
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如履平地的画舫猝不及防晃动起来。
窗外天色突变,乌云压城,季玉臣一个没站稳滚倒在地,脑袋砸到了桌角,顿时眼冒金星,他捂着撞疼的脑袋,面露痛色,画舫又往另一边倾斜,他顺坡滚动时被人严严实实地一把抓着手臂拉起来。
兰烟拧眉,嫌弃极了:“你还真是无用。”
寻常人被这么骂早就挂不住脸了,偏偏他不是寻常人,面不改色地一点头承认了,“赵姑娘,你说得对。”
兰烟:“……”
“这是什么情况?”他自觉地退到兰烟身后,“这里除了你,还有别的东西吗?”
“终于来了。”兰烟偏头,发丝掩住半张脸,在季玉臣看不见的角度,那半张脸迅速完成了妖化,“你现在好好祈祷,那些修士能及时发现我们被困在幻境中了。”
“不然你可就没命活了。”
忽地,才打过招呼的漫天长发在此刻暴起,根根钢化刺穿画舫,船身四分五裂,巨大的冲击将船底冲犯了个面。
季玉臣眼疾手快抱住一块浮木,借着数块爆裂的船身隐藏自己的身形,小心翼翼地从木板后探出脑袋,瞧见兰烟飘在空中,根根竖起的白发四面八方地包抄过去将来人困在里面,来人一刀劈下,白发瞬息间寸寸碎裂,季玉臣听见那人厉声大喝。
“妖孽尔敢,还不退下!”
对此,兰烟一言不发地以行动回答了他,铺天满地的白发以更加猛烈的攻势绞杀过去,缠住他的四肢,瞧着架势像是要将四肢连根拔起方肯罢休。
“不自量力的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那人劲声一喝,缠绕在他身上的白发被一股无形的气体震断,一时间湖面翻江倒海地翻滚起来,季玉臣抱住的那块浮木被掀起的湖水掀翻,连带着人一块被翻涌的湖水吞没。
扑通——
是重物落水的声音,重新恢复平静的湖面上,淡淡的血雾蔓延开来。季玉臣顾不得别的,拼命挣扎着朝岸边游。来人一双鹰眼扫视过偌大的湖面,视野中捕捉到那个沉沉浮浮正在移动的脑袋。
季玉臣腾一下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肩膀,整个人被拔出水面,腾空而起,朝那穿着斗篷、全身都被遮掩住的人飞过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实在是太不好受了,他几番思量如何才能活命。
待被逮到那人面前时,季玉臣已能面色平静地漂浮在半空中和他对视。
他心下思索,隐约猜到了此人的身份,“你是李炳府上的妖道?”
“聪明。”那人笑了笑,似是为了满足他的好奇,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忽地变成季玉臣方才见过的无面男,又变了回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季玉臣,兴奋道:“没想到,我竟在边陲小镇寻到你这么个宝贝。”
他抬手抚摸季玉臣后颈上的皮肤,温软的、光溜溜的,又凑到他颈间闻了闻。
陶醉极了深吸一口气,愈发满意,“若你识趣些,我待会可以让你死的不那么痛苦。”
“李炳已废,而兰烟却不愿逃走,是因为你还没死,她不甘心放过你这么个仇人。今夜是月中,正值妖族妖力鼎盛之时,方才在外头兰烟与修士打斗你却没露面。”
季玉臣挑眉,轻蔑道:“因为你不是那几位仙长的对手,方才你和兰烟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们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你敢在此处杀人?”
“有何不敢。”他双目陡然变得赤红,一手化爪,掏向季玉臣的心脏,季玉臣依旧淡然无波,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有恃无恐,只是颤抖的眼睫暴露了他远不如所表现出来的这般平静无畏。
胸口处陡然震出金光,遭遇了一股无形的阻力,本该掏心的魔爪刺破他的皮肤后毫寸难进。
妖道不信邪,化爪的那只手刹那间长出半寸长的黑甲,急急朝着面门抓去,更盛的金光爆开,将他弹非出去,形成一个屏障将季玉臣牢牢护在其中。
没搞清楚情况的季玉臣心悬在半空,嘴上还在不饶人地挑衅道:“不妨告诉你,我也好,兰烟也好,不过是在诱你现身,几位仙长早早就将这法宝留给我傍身了。你瞧瞧,你连我的法宝都破不了。不如乖乖跪地求饶,自供其罪。”
季玉臣搜肠刮肚,极其记仇地报复道:“我也帮你求求情,好让几位仙长给你留个全尸!”
“住嘴!”妖道怒吼着,掀起一阵飓风,“你不过一介凡人,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季玉臣现在的心绪与妖道不谋而同,他在赌身上的缚妖索或许能救他一命,没成想这法宝还有如此神威。
不愧是仙器,好法宝!
波涛汹涌的湖水被飓风裹挟着在空中形成巨剑,在巨浪面前,被金光笼罩着的季玉臣是如此渺小,他强装镇定立于滔天巨浪前,端的是一派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气势。
幸好宽袍大袖严实地遮挡住他打颤的四肢,任妖道如何瞧都难以察觉到他的外强中干。
妖道狐疑地端详这凡人,幻境内并无灵力波动,那群修士根本不在这!
被区区一个凡人这般挑衅戏耍,他聚力于掌,一道罡气涌出,巨剑当头斩下。
用这杀招来杀一个凡人,委实是杀鸡用牛刀,妖道冷冷笑着,居高临下地欣赏这嘴贱的凡人下一刻的死状。
才和银子待一天就get到嘴贱技能,不愧是你小玉同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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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兰君余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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