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挽起袖口,正端着药碗从厨房走出来。墨色长发被简单束在脑后,余下几缕发丝散落在肩上。乍一看这副模样根本不像是个富贵世家的公子,也不像法力高强的狐妖,倒像是个平头百姓。
见苏廿正巧回来,杜衡将碗放在桌上,向她招呼道:“十二,你回来的真巧,快过来把药喝了,一会儿凉了更难入口。”
药液的颜色像是泥水,黑乎乎粘稠一片,弄脏了白色的瓷碗。让人一看就失了胃口。
苏廿现在并不想喝药,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拉着杜衡的衣襟牵着他往外走。
杜衡之前忙于灶台边,并未听到叫门声。不明所以,疑惑道:“你要干什么?要我陪你出去玩的话也先把药喝了。”
虽然杜衡这么说,但也顺着女孩的力道走了出门,然而一见到那顶绣着莲花图案素色小轿,他脸上的表情便冷了几分。
粉衫女子望见杜衡,欢喜地对那轿中人道:“主人,杜公子出来了。”
轿帘被纤纤素手挑开,白衣女子扶着婢女的手下了轿,如同一朵缓缓绽放的莲花,悄然映入众人眼帘。十几年未见,璎莲还如她初次在宴会上见到的那般模样。肤不修饰而更显白皙,唇不染而更显娇美。举手投足之间,俨然是大家闺秀的气度。九天之上的仙子都未必有她气质出尘。风一动,一阵若有若无的莲香飘到了苏廿鼻间。
璎莲生的细眉杏眼,然而神态清冷的很。恍若高山之上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可望可敬而不可亲。那双美目只停留在苏廿身上一刻,便移到了她想见的那人身上。望着杜衡的时候,冰美人的壳子融化了几分。漆黑的眼眸下好似一团凝了后化不开的墨。
“一别多年,可算是让我见到你了。”璎莲一叹,眉眼间一片伤悲,暗含几分憔悴。
苏廿偏头去看杜衡的脸色,本以为旧情人相见就算不是耳鬓厮磨黏在一起,也应是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没想到这狐狸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即使面带一丝微笑,也只是礼节性的,疏离感不言而喻。
面对佳人,杜衡竟像在看一幅无关紧要的山水画。这让都做好了棒打鸳鸯准备的她情何以堪!
苏廿坐观其变,特地向一旁挪了几步给两人留出交流感情的空间。
杜衡淡淡道,话语中听不出感情:“璎莲姑娘说笑了,我自诩不值得姑娘如此思念。风大天冷,即使为妖时间长了也受不住,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璎莲眼中不知是怒意多些还是失望多些,脸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只幽幽道:“未婚妻子千里迢迢前来,竟是连门都不让我进?我不信你会对我无情至此。”
“之前那桩婚事是家里定的,我可从来都没有应过。”杜衡一改往日态度,;脸色虽然依旧和善,然而说出的话语却如同锋利的尖刀,招招夺人性命:“姑娘不如问问自己,我何时对你用过情?”
璎莲怔在原地。
苏廿抄着手看戏,端看两人反应便心下明白了几分。原来这狐狸又当了次负心汉,只是这回伤心的可不是她。十几年前杜衡对待她也是如此薄凉,今日这场感情上的闹剧她终于不是主角了。
她不由回想起十几年前偶然间撞破两人私情的那个午后。
穿过层层叠叠的桃花树,粉嫩花瓣的遮掩下……枕边人拥着别的女子,璎莲枕在杜衡的肩上。耳鬓厮磨,浓情蜜意,两人共挤在桃树下的一张躺椅上,衣襟上落满了繁花。
远远望见这一幕,苏廿这才想起杜衡已经一整个月没来看过她了。
她拉住了身旁的婢女,逃似的离开了那片桃花林,好像做错了事情的人是她。
冷静下来苏廿仔细思量,以前被她忽视的细节重新浮在眼前,成了撕裂她美好幻想的一只只手。她绝望地意识到,她虽是杜衡明媒正娶的妻,却当的像个弃妇。原来杜衡对她的感情早就冷了。
前世如果不是杜仲引她到桃花林,苏廿不知道她还会被蒙在鼓里多久,或者自欺欺人多久。如今看到相似的场景,苏廿只能心中感叹一句真是风水轮流转。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那时他们明明是一对璧人,只是之间隔了她。不知这莲花妖当时可曾想过,杜衡这死狐狸能休弃结发妻子迎娶新人,就会在未来的某天抛弃她。
家大业大又算的了什么?容颜绝美又算的了什么?气质出尘又算的了什么?新鲜的时候什么都百般好,新鲜劲儿一过,之前惹人爱慕的种种都变成了眼中钉,碰上杜衡这等滥情又薄情角色,即使高贵如璎莲,也摆脱不了被负心被抛弃的命运。
想到这里,明知对方是昔日的情敌,苏廿望向璎莲的眼神还是带了几分同情。
“想来也是。”璎莲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涩,又道:“我和你本就只是两家利益交换的棋子。有没有情意有什么关系。”话虽说的薄凉,她的双手却紧握成拳,揉皱了衣料。苏廿便知道说出这一番话花了她多大的力气。
璎莲咬着牙,一字一句用力道:“你若不愿娶我,大可退婚。如今逃婚多年,对我避而不见十余载,驳的可是我莲族的脸面。”
说真的,比起苏廿以前见过的那些丈夫一出轨就作天作地的小妖,璎莲算是拿的起放的下了。
杜衡却把自己撇清了关系,摊手一副无奈的样子道:“现在我只是乡间一只野狐狸罢了,已经不属于杜家。当初这婚事是两家家主应下的,如今退婚也应是现任家主杜仲的事情,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回轮到苏廿惊讶了。她之前以为杜衡只是离家暂住在外,没想到他竟然已经脱离杜家。
对于从出生就生活在家族庇护下的一般小妖来说,失去家族的保护后就算能活下来也是苟延残喘。有些家族往往会将犯了大错的妖流放在外,这对普通小妖来说这是只比死刑稍微轻些的刑罚。
虽然杜衡有些道行,就算脱离了家族也能活的好好的。但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他的父母或是亲兄决定对他用流放之刑?
“既然如此,退婚一事我族会与杜家详谈的。”璎莲没了再停留的理由。转身欲走,脸上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模样,但背影中却隐隐透露出几分落寞。
璎莲上轿前瞥了一眼那站在院中的小丫头,但女孩娇小的体态并未在她眼底投下身影,她更像是穿过女孩的身体看向另一个灵魂。璎莲回眸问向杜衡,意有所指:“为了个虚假的梦放弃原有的一切,你真的甘心?”
杜衡与苏廿站在院里,目送她离开,回道:“没什么不甘心的,我很喜欢我养女,也很喜欢现在的生活。”说着还宣誓主权一般,在女孩头上摸了摸。“再说谁能知道这梦到底是不是真实的,这世上的真假之分谁说的清呢?”
杜衡的声音轻的不像在对璎莲说话,倒像在自言自语。璎莲不再停留,粉衣女子向杜衡行了礼,素色小轿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苏廿在暗处翻了个白眼,瞥了一眼杜衡手上那煎药时被灼伤的一处,真是为了赶跑旧爱什么谎都往外说。
她垂下眼眸,掩去眼中复杂的神色。喜欢的时候杜衡自然对她百般好,不喜欢的时候抛在脑后死活不论。等这狐狸厌倦了她,过腻了这种生活,也会像对待今日的璎莲一般对待自己。
不过,在她离世的这十几年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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