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道士

“十二还想去哪吗?”杜衡将新买的几包药材塞到那荷包里,询问苏廿道。

苏廿不答,只低头吃光了手上桂花糖的糖渣。女孩将另一袋没打开过的桂花糖抱在怀里,眉和眼都低垂下来,像是在叹一口长长的气。

恐怕十二还在为自己的哑症而担忧。

听不见女孩的回答,杜衡想了想,又道:“这天寒地冻的,要不我们回家吧。等到暖和些后我再带你出来玩,夏天的夜市比现在的集市热闹的多……”

按照时间推算,近些天恰巧要到了人间的新年。街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小十二肯定没玩够。杜衡故意这么说,只是想让她转移注意打起精神来,不再去想医馆里郎中说的那番话。

杜衡的话音还未落,原本心情低落着的女孩却对着人群凝视起来,像是看见了糖果一般,拉着杜衡的衣袖向人群的方向飞奔而去。

杜衡顺着女孩跑去的方向望,只见一队人舞狮杂耍,舞狮的人有几分功底,一跳一跑,引得众人连连叫好,打赏的铜钱银两也像雨点一般,落进了收钱人的口袋里。

原来是想看舞狮啊,杜衡放心了几分。看来孩子就是孩子,难过的心情来的快去的也快。

十二拉着他的手往人群里钻,女孩身形娇小,贴着人群之间的缝隙钻过去绰绰有余。但被她拉着的杜衡就没办法了。

白衣公子毫无风度地撞进人群之中,只能颇为尴尬地对着身边的人连连道歉,而他和女孩之间牢牢紧握的手,也在人与人冲撞之下渐渐松懈。

“此处人多,小十二你千万拉住我,可别走丢了。”杜衡提高了些许音量,以免自己的声音被唢呐和鼓声盖过。

苏廿虽然听到了他的话,也不回头。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抬手按住头上的帽巾往人更多的地方挤了过去。

她想要的可不就是走丢了。

一杂役打扮的人被她撞了个趔趄,张嘴欲骂。瞧见她身后的白衣人后却是一怔,怒气吞到肚子里,悻悻让开了几分,然而杂役那双三角眼却紧紧黏附着在女孩身上。

苏廿没察觉到暗处那焦灼在她身上的眼睛,依旧锲而不舍地往人群中钻。杜衡拉着她的手又松弛了几分。即使他想重新抓牢女孩的手,在人群之中却也不得法。

虽说寻人的法术不难,苏廿都能用的明白。但大多复杂麻烦的很,有的要事前在特殊的物什上施法下咒,还要一方响应,才能知道对方的所在之地。

再说妖界有规矩,不能在普通人面前随意施放妖术。就算她走丢后狐狸再心急,也不能突然变回妖身飞到天上找她。好歹也要掂量掂量至不至于为了一个哑巴丫头而受惩罚。

等到狐狸找到僻静的地方施法寻她的时候,她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在被遮挡住的视线中,杜衡看不清十二走到哪里去了。不由有些心急,然而却也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施展法术,只能冲着那个身影叫到:“十二!”

他的声音被人群的叫好声压了下去,不知有没有传到苏廿的耳里。

女孩被流动的人群冲的更远了些,青色的帽巾像是只纸质的小船,一个浪花卷过,便离他而去了。

成功逃脱狐狸的魔爪!

苏廿钻出了人群,高兴地原地跳了几下,拎着自己手里仅剩的一袋桂花糖欢欢喜喜地往一僻静小路跑去。然而在她钻入小巷之后,那个盯着她不放的杂役也悄悄跟了上来。

苏廿踩着青石磊成的台阶往上跑,将身后锣鼓喧天的热闹场面都抛在了身后。她心里只想着先把狐狸甩开,找个机会偷偷出城,跑到离这远些的地方再落脚。

反正她会些女红,给人当绣娘也不会饿死;或者找个大户人家当丫鬟,伺候人的活她也能干;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出卖劳力给人帮工,总归不会饿死的。

离开了那个狐狸,也不再充当童养媳啦,美好的生活宛如漂亮的姐姐,正向她招手。

越往小巷身处行走人影越是稀少,行至深处之时,仔细看去。只有一个道士打扮的人坐在看相算卦的小摊上,靠着墙合着眼。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简直要和青色的砖墙融合在了一起。

那道士虽然挂着算命的名,却不像是做这当生意的。苏廿都走到跟前了,既不招揽生意也没个反应,似是连抬眼看一看都不屑。

莫不是睡着了?苏廿心想,这么冷的天气他也不怕冻。

苏廿在他的摊位前站住了,犹豫着要不要做个好事叫醒他,这种天气要是在外睡着了,第二天肯定要被盖着席子抬走埋了的。

然而还不待女孩去叫醒那道士,一双大手却从她身后袭来,钳制住了女孩的身形。

“小哑巴,居然让我在这里抓住你了。还敢逃婚?贾老爷让你气个半死,这回非要扒你层皮让你涨涨记性才行!”杂役咧嘴笑着,带着土色的脏手染脏了女孩的衣衫。“老爷要赏的十两银子是我的了。”

苏廿无法呼救,情急之下只能用手里那袋桂花糖去砸那杂役。然而这种程度的攻击简直像是小孩的嬉闹。

脸上挨了对方重重的两巴掌后,苏廿青色的头巾被扯落了,紧紧捆绑住了她的手。桂花糖在两人的拉扯之下散落了一地,雪地上沾染了几分桂花香气。

苏廿力气小,挣脱不了对方的束缚,也呼救不得。只能寄希望于那坐在角落像是死了一样的人。她急得泪水都要流了出来,挣扎着一脚踢在那算卦摊子上,正巧踹散了签筒。

两人的冲突这才惊醒了那熟睡的道士,那道士揉揉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却理也没理,像是没弄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道士那飘忽的目光落到签筒的时候,才惊叫一声:“哪家熊孩子又弄散我签筒了?!”

杂役以一个格外明显的强抢民女的姿势将捆住手腕的苏廿扛到背上,苏廿剧烈挣扎着,脚还蹬个不停,苍白的脸上带着被打红的痕迹。道士这才将注意落到两人身上。

道士提起身旁的剑,看模样有几分大义凛然,对着杂役叫道:“喂,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看没看见这还有个人呢?”

“这是家事,你这臭道士少管。”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杂役自然不满,他那干瘪的嘴角撇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这丫头是我家老爷看上女人,前些日子跟男人跑了。怎么,你也是她姘头?”

苏廿百口莫辩,只能不住地摇头。脸上泪痕纵横,眼中写满了求救。此情此景,道士自然不信杂役的话,手中的剑鞘指向后者,道:“你家老爷是哪个?别随随便便诋毁旁人。快放人,不然我要动手了。”

动手?杂役轻蔑地冷哼一声。这道士细胳膊细腿的,全身没半斤肉,他打一拳都嫌硌手。但既然他送上门来想要挨打,就怪不得他了。

杂役拽着苏廿的衣襟把她往墙根一丢,像是从肩上卸下麻袋一般。撸起袖子边骂边向道士冲去:“既然你非要找死,你爷爷我就成全你。”

苏廿被摔得不轻,但仍想着可以趁两人争执之时逃跑,她靠着墙想支撑自己站起身,被绑住的双手却使她失去平衡。情急之下,苏廿像毛毛虫一样在地上乱拱。

这里有人打架,可怕,爬走……

但没爬出多远,苏廿就被黑色的影子笼罩住了。

苏廿抬眸,只觉眼前剑光一闪,道士手中长剑出鞘,在空中挽了个花哨的花式,直奔自己而来。

女孩无处可躲,下意识别过脸去。那长剑剑尖一挑,只断了束缚女孩双手的帽巾。

苏廿睁眼,那道士眉目和善,眼神清澈,丝毫不像恶人。而那要抓她回贾家的杂役不知何时已经捂着青紫的脸跑了,只余下骂骂咧咧的话音在小巷中回响。

女孩长长出了一口气,砰砰直跳的心平静了几分。

道士走过来,像是想伸手拉她起身。手伸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妥,在半空中拐了个弯,尴尬地整理了并不凌乱的道袍。他问向苏廿:“你还好吗?”

苏廿活动活动身体,抬起袖子擦去了脸上的泪痕。虽然无法说话,仍向道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表示谢意。

走进了苏廿才发现那道士年轻的很,看模样最多也就是弱冠之年。然而看他娴熟的剑招和老道的手法,丝毫不像是只练了几年功夫的人。

“十二?你没事吧?”还不待苏廿再和那道士有什么交流,熟悉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苏廿一怔,抬头,只望见半片洁白的衣角。

杜衡怎么来了?他不是应该……

杜衡不由分说将她拉入怀里,温润的手指抚上了她红肿的脸颊,指腹绕着那片红痕摩擦而过,缓解了几分疼痛。杜衡的眉眼间敛去了笑意,眼底的情绪饱含关切与怜惜。

“十二,谁伤到你了?义父帮你教训他。”杜衡说着,眼神移到此地仅剩的道士身上,那双狐狸眼微微眯了起来,隐藏着几分危险的气息:“欺负你的是不是他?”

苏廿立马摇头,心想两人产生误会再打起来可就遭了。可惜口不能言,一时解释不清。

道士走过来向杜衡拱拱手,丝毫不在意对方眼中的杀气,说道:“在下姓薛名衔环,是一云游道人,今日偶然撞见这女孩将要被人掳走,便索性做了件好事。举手之劳而已,不必道谢。”

虽然嘴上说着不必道谢,道士脸上却是带了几分自满和喜悦,背也挺直了几分,像是等着对方的道谢一般。

看来这道士年龄真的不大。

听见姓薛的道士解释了前情后事,苏廿也证实了对方话语的真实性,杜衡的脸色缓和下来,映着道士身形的那双狐狸眼转瞬间便浮现出几分感激之情,恍若刚才一身戾气将要杀人的不是他一般。

苏廿看着狐狸变脸速度之快,嘴角一撇,像是露出个冷笑。

杜衡同那道士假模假样地道了谢意,寒暄好一阵后,两人才向道士道别,苏廿被杜衡拉着,有些不情不愿。

她的第一次逃跑彻底失败了。

苏廿一路上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就算路过舞狮的地方也不像之前那么激动了,杜衡只当她受了惊吓,还在难过,心想着快些待她回家。

薛衔环目送两人离去。这两人与自己有缘,反正也闲的没事,这时候也没人找他看相算卦。道士歪在小摊后的椅子里,掐指推算两人的命数。

然而刚开始推算杜衡,道士便是一惊,坐直身体再次推算了一遍。

自己怎么这么大意!道士回想起来不由一身冷汗,才觉那名叫杜衡的男子身上的妖气甚重,绝非凡人。

仔细回忆一番后,道士只觉白衣人身上的妖气有些熟悉。他左思右想,自己接触过的妖类哪只有这等强大的妖气,最后思来想去,就只剩下那只妖狐。

奔走逃窜的声音,呼救呻.吟的声音,房屋倒塌的声音……多年前的那场让他家破人亡,失去双亲的大火,重新在道士眼前燃起,烧的他双目通红。

火光之中,只见通体雪白的妖狐窜了出来,一口咬断了他父亲的脖颈,夺走他母亲尸身紧紧护住的紫金长匣,扬长而去……

道士眉目一暗,连摊位都顾不得管,提着剑向着那人的背影追了过去。

然而两人早已融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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