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修皱起了眉头。

他感觉自己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劲，他记得自己明明现在应该在猎场才对，现在正是秋猎的时候，身为太子的他自然是随父皇一起前往的。

可是现在所看见的明显是京城中的场景，而且从明媚的天气，以及街上卖花女篮子里的花朵来看，桃花、山茶，是春日开的花。

伸手拉人时，手却从人的身体中穿过。

齐修看见了齐玉，又不像齐玉。

齐玉是齐修的胞弟，但是齐修对齐玉不算喜欢，因为齐玉的诞生却带走了他最爱的母后，带走了父皇最爱的人。

若不是齐玉是母后拼死留下的孩子，就他那性子，不知道早就被罚过多少次了。

可是他现在看到的齐玉和他印象中的齐玉不太一样。

看上去年纪要大一些，不像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也没有印象中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黯淡。

他从一家成衣铺子里出来，怀里抱着包装好的商品。

齐修发现自己只能跟在齐玉身后，不能控制自己，身体像是被牵引着，跟着齐玉。

“齐玉，你又在搞什么？”他下意识地语气不好。

可是抱着衣服的人没有反应，他听不见齐修的话。

齐修眉头紧皱，他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他的目光一瞟，才突然察觉到一个问题。

齐玉的腿好像有些问题，走路是好像有些瘸，不是很平稳的样子。

真奇怪，他记得齐玉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的，他最喜欢的就是跑马了。

他跟着齐玉回到了齐玉的府邸，冷冷清清的府邸看的齐修皱眉。

他虽然不常去齐玉那里，但也不认为齐玉这里应该是这个样子，他很清楚地记得小孩儿最喜欢的就是热闹了，整天都安分不下来，不知道惹了多少麻烦。

“殿下。”穿着粉衣服的侍女，齐修认识，是齐玉的侍女，好像叫小桃。

齐玉看见小桃，眼睛弯了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小桃。”

小桃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来两个东西：“殿下，生辰快乐呀，这个是我和陆云准备的礼物，不是很贵，但是也是一点心意。”

小桃拿出来的是一枚男子款式的玉簪子，以齐修的目光看来，廉价极了，也不是什么好款式，简单得不行。

可是齐玉好像很喜欢，那双已经不太明亮的眼睛里充斥着欣喜。

他接过那枚簪子，抓得紧紧的，抿着唇笑：“谢谢呀。”

眼里真切的笑看得齐修有些恍惚。

他抿了下唇：“不过是一根簪子而已，至于高兴成这样嘛。”

小桃的话也让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原来，齐玉的生辰是在春天啊。

花开的春天。

齐玉的生日是母后的忌日，没有人敢提起给他庆贺生日的事情，谁都知道在这一天，不管是父皇还是他的心情都非常糟糕。

小时候的齐玉看到过别人过生日，闹着也要过生日，在见过父皇发怒之后，被罚过几次之后，他再也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了。

现在想起来，齐玉好像真的没有好好过过生日。

齐修看着拿着礼物很开心的齐玉，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其实后来他也给齐玉准备过礼物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出问题没有送出去，后来觉得是天意，也懒得再准备了，觉得齐玉看起来也不在意这个。

齐玉在跟小桃说话：“谢谢小桃，今天我生日，我给你和陆云放个假，你们出去玩吧。”

他狡黠地眨眨眼睛：“今晚有奇术团来表演，很适合你和陆云去看哦。”

齐玉笑嘻嘻地看着红了脸的小桃，齐修在这个时候才看出一点他记忆中的齐玉的模样。

看着人不着调的模样，他下意识张口就要斥责：“没规矩，跟下人这样没大没小的。”

齐玉没有反应，因为他听不见。

府邸里静悄悄的，齐修跟在齐玉身后，看着他回到了空荡荡的主院。

齐修皱紧了眉。

齐玉的府里怎么这个样子，没个活人气。

他看着齐玉开心地拆开自己带回来的东西，那是一套礼服。

采衣、深衣、礼服......齐修愣了一下。

这是一套用于加冠礼的礼服，不过是最简单的那种。

齐修看向明显比记忆中大了些的齐玉，再想到小桃的话，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难不成这个是齐玉二十岁的生辰？

齐玉站在一面很大的琉璃镜面前，齐修记得这面镜子，齐玉为了这面镜子还挨了一顿打，也是手下人失误，错将要送给阿云的镜子送到了齐玉这边，偏偏齐玉还很喜欢这面镜子，不愿意换回去。

齐修理解不了，不过是一面镜子，齐玉何必非得要这一面，让一让阿云不就好了。

阿云是齐修的表弟，先天不足，不管是齐修还是皇帝，对其都非常地疼爱，原因也很简单，阿云和他母亲非常得相似，那张脸看着就让他们想要对其更好一些。

但是他现在看着齐玉，晃了神。

原来，齐玉和母亲长得也有相似之处啊，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浅浅的窝窝，和母亲一模一样。

他就站在齐玉身后，看着齐玉自己一件一件地换上衣服，他没有用冠，因为没有人给他加冠，他笨拙地用小桃送给他的那枚簪子给自己挽了个糟糕透了的发髻。

齐玉自己很满意，笑容很浅。

齐修心情很复杂，感觉心脏不太舒服。

“唔......还要取字。”齐玉自己跟自己说着。

他搬出来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堆纸团。

齐玉闭上眼睛，在盒子里搅来搅去，猛地一下抓出来一个纸团，打开一看：“嗯......平安。”

他笑得很开心:“我喜欢这个字。”

齐修看着齐玉脸上开心的笑，心脏不舒服，习惯性地说不出什么好话：“蠢不蠢，这个算什么字。”

“唔......有了新衣服，收到了礼物......”齐玉掰着手指算，“还要吃好吃的。”

齐玉准备得很齐全，旁边的食盒已经准备好了。

齐玉打开一开，里面是一碗长寿面，还是一个软乎乎的、好看的寿桃。

齐玉眼睛一亮：“小桃的长寿面呀，真好。”

寿桃的存在更是让他开心，以前小桃都没有给他做过寿桃的，应该是她才学会的。

齐修看着齐玉坐在桌子前，一口一口地把那碗什么都没加的清汤长寿面吃得干干净净的，然后端着那个寿桃爬到了榻上去了。

寿桃被放到了小几上，齐玉又摸出来一个很漂亮的箱子。

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很旧保存得很好的布老虎，还有一卷画卷，以及一个小瓷瓶。

齐修看着那个布老虎，眼神复杂，那是布老虎是母后亲手做的。

齐玉应该很喜欢它，小心地将布老虎拿出来，抱在怀里，然后打开了卷轴，挂在了榻边，看着画中的女人，脸蛋红红的，小声地朝画中的女人喊一声：“阿娘。”

那是母后的画像。

齐玉抿紧了唇，盯着画像里的人，小声地说着：“阿娘，我好累哦。”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下巴压在布老虎身上：“爹爹和哥哥......陛下和太子殿下都不喜欢我，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他们还是不喜欢我。”

“可能我真的很让人讨厌吧。”

“被骂很难受的，被打也很疼。”齐玉说着，“我真的好羡慕阿云表哥啊，好多人都喜欢他，我没有欺负阿云表哥的。”

“阿娘，我好累哦。”

“如果是阿娘的话，一定不会讨厌我的吧。”他嘀嘀咕咕地说着，“阿娘，我也很厉害的，虽然我不像太子殿下他们那样琴棋书画诗书礼易什么都会，可是我也会其他的，我木工可厉害了，还会做好吃的，我可以给阿娘做簪子，做点心，阿娘别赶我好不好？”

齐修看着齐玉在那儿自言自语，越听越不对劲。

他看着在那儿嘀嘀咕咕的人，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安。

齐玉打开了那个瓷瓶，把里面的药丸全部倒在了盘子里，伸手拿起一颗吃进嘴里，脸都皱起来：“好苦哦。”

“齐玉！你在吃什么？”齐修像是忘记了齐玉听不见他的话，怒斥着人，他直觉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齐玉听不见，一颗一颗的，像是吃糖一样把所有药丸都吃下去了，他吐了吐舌头：“好苦。”

他拿起那个寿桃，小口小口地吃着：“这个好甜！好吃。”

“齐玉，吐出来。”齐修穿过齐玉的身体

齐玉把那个寿桃吃得很干净，然后安静地躺了下来，抱着那个布老虎，看着母亲的画像，笑得很甜，也很期待。

“齐玉！你吃了什么东西！”

“吐出来！”

齐修一次次扑向齐玉，一次次穿过。

“唔！”齐玉脸色一变，显露出痛色，张嘴吐出一口黑血。

“呜......”齐玉大口大口地吐着血，黑红色的血打湿了身上那件普通的礼服，“好疼哦，阿娘。”

“阿娘，疼。”

毒素在胃里翻腾，疼得齐玉眼泪都流出来了，哭着一声声地喊着“阿娘”。

他喊不来其他人，因为没有人会心疼他，会回应他，他能够喊的人只有早已死去，他没见过的，可能会爱他的娘。

“齐玉！”齐修很慌，看着哭着的人，有些无措，“有没有人啊！”

他想要抱起人，却抱了个空。

“救救他啊！”齐修无力地喊着。

谁都好，进来救救他啊。

直到这一刻，齐修才想起来，这是他的弟弟啊，和他拥有着一样血脉的弟弟啊，是他母后留给他的弟弟啊。

齐玉感觉自己好像不痛了，模模糊糊间好像看见有个身影在向他招手。

他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很开心：“阿娘......”

齐玉伸出手，脸上的笑容开心，最后那只手从半空中落下来了。

他死去了，在他二十岁生辰这一天，笑得很开心。

“齐玉？”齐修看着微笑着、像是睡去的人，“阿玉？”

他第一次这般唤他。

可是没有人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