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修猛地惊醒。

他的心脏狂跳，梦中那种感觉还没有从心底褪去。

他想起乖乖笑着的齐玉，在二十岁的生辰这天，自己走向死亡。

梦中的一切太过清晰，明明知道是梦，却好像是发生过一般。

明明，身为大齐唯二的嫡皇子，齐玉是除了他外最为尊贵的皇子的。

他的及冠礼明明应该是盛大热闹的，而不是那样的。

不是只能穿最简单的礼服，用最廉价的簪子，连加冠都没有，没有赞宾，没有观客，没有长者，也没有人给他取字。

不应该是满足于一个下人给他做的寿桃。

只是梦而已。

齐修扶着额头笑了笑，他在想些什么呢，就齐玉那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怎么可能是那个样子。

只是......太过真实了。

“殿下！”伺候的太监急匆匆地跑进帐中，面色焦急，“林公子出事了！”

林云，齐修的表弟。

“什么！”齐修猛地站起来.

伺候齐修的人也知道齐修对于林云的重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这般焦急。

齐修暂且想不到其他的什么了，快步朝林云的帐子那边赶过去。

齐修赶过去的时候，皇帝齐林已经在了，脸色很难看，阴沉的脸色让帐中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林云的状况看起来很不好，右胳膊上全是血，脸色苍白，嘴唇疼得颤。

“父皇。”齐修先向齐林行了一礼，得了回应之后，才担心地看向林云。

林云勉强笑着：“陛下，殿下，不用担心，没事的咳咳......”

齐修放心不下。

右胳膊对一个读书人来说有多重要，谁都很清楚。

随侍的太医全都在帐中，发挥自己一生所学，力求不给这位备受宠爱的人留下一点后遗症。

齐林阴沉的脸看着太医们救治，面色苍白的林云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就像他最爱的那个女人临死前的模样。

他转头，看向伺候林云的人：“说，怎么回事。”

人跪了一地，在皇帝的注视下发着抖。

“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人的吗？”

帝王威严，有人坚持不住了。

一个侍女颤着声音说：“是，是四皇子。”

她说着：“小姐想要骑一下四皇子的踏雪，公子就想要与四皇子商量一下，可是四皇子不肯......后、后来四皇子的踏雪不知道怎么失控了，直接冲公子冲过来了。”

侍女的话颠来倒去的，说得不是很清楚。

但是帐中的人都知道，四皇子的骑术高超，踏雪又是四皇子养大的马，前脚跟林云吵了架，后脚就失控了，稍微一联系，他们就不敢再想下去了。

“逆子！”皇帝大怒。

受伤的林云让皇帝联想到濒死的爱人，而罪魁祸首又是导致先后去世的齐玉，更加加深了皇帝的怒火，一时之间，他怒不可遏。

“来人，把那匹马给我杀了，把那个逆子给我压到帐前跪着。”

皇帝发怒了，谁也不敢说话，只有听令的人下去执行皇帝的命令了。

齐修也跟着皱起了眉，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以前就算了，小打小闹，这次竟然敢这样做，右手对于一个读书人有多重要不用多说，齐玉这一次做得太过分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太医们结束了救治，终于松了一口气。

“陛下，殿下，林公子比较幸运，伤口看着严重，但是还好，没有伤到筋，不会留下后遗症的。”

“嗯。”有了好消息，皇帝面色稍霁，想到外面跪着的人，又阴沉了下去。

他扭头看向齐修：“修儿，去看看那个逆子有没有好好反省，知道错了没有。”

齐修忧心地看看昏迷过去了的林云，点点头：“是，父皇。”

齐修冷着脸掀开帘子出去，看见了被压着跪着帐前的少年人，不少人都看着他，目光落在这位嫡皇子身上，其中很多情绪都过于明显了。

齐玉低着头，齐修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在齐玉面前站定，声音很冷：“齐玉，你知道错了吗？”

“以前你跟阿云抢东西就算了，这次竟然直接对人下死手，你什么时候这么恶毒了！”

齐修的话毫不留情，以前那些小事就算了，但是今天这是齐修觉得要是不狠狠惩戒一次，以后人性子不知道会歪到什么地方去了。

齐玉抬起了头，睁着眼睛看着齐修。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像是想要看清楚什么东西。

他想。

原来哥哥早就把厌恶写在眼睛里了啊，为什么他以前没有看出来呢？果然是他太笨了吧。

“齐玉？”齐修才察觉齐玉的脸色不太对。

冷汗打湿了人的头发，齐玉的脸上看不见一点血色，嘴唇也白得吓人。

他好像闻到了血腥味，他原以为是帐子里林云伤的味道，可是好像不是。

一个丫鬟冲上来抱住了齐修的腿，齐修认识，是那个叫小桃的丫鬟。

“太子殿下！求求你，放过殿下吧。”小桃哭着，整个人都是乱糟糟的，完全没了形象，“殿下真的没有对林公子下手的，殿下也受伤了啊，他真的不能跪了！”

“太子殿下，求求你，救救殿下，殿下真的受不住的。”

齐修猛地回头，正好对上齐玉灰暗的眼神，看着他倒了下去。

“齐玉！”齐修一惊，“来人，叫太医！”

刚刚结束的太医又被拉走了。

只是相较于林云的幸运，齐玉就没有这样幸运了。

林太医弯着腰到齐修面前，没敢说话。

齐修皱眉：“林太医，怎么样了？”

“呃......这个......”林太医支支吾吾的。

齐修：“林太医，直接说吧。”

林太医：“殿下，四殿下伤势太严重了，又没有及时进行治疗，可能......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齐修皱眉：“什么意思？”

林太医：“呃，就是四殿下可能......瘸了。”林太医眼一闭，早死晚死都得死，直接说出口了。

齐修心猛地一跳。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梦。

梦里的齐玉就是瘸着右腿的。

不可能，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他看向林太医：“你确定治不好。”

林太医心里苦啊，实在是没办法，反正他现在就只有一个人，真治罪全家也就他一个。

“殿下，四殿下受伤太重，没有及时处理伤势，又......又跪了那么久，臣真的无法不让他留下后遗症啊。”

齐修有些恍惚，没有多说什么。

他挥退了所有人，自己在齐玉床边坐下来了。

他低头看着面色苍白的少年，莫名的，安静的少年让他感觉跟梦中的那个人重合起来了。

是他想多了吧。

他想起梦里那个笑着去死的人。

在那个人生中的重要日子，他给自己过了一个生日，然后去找唯一一个可能爱他的人。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跟最喜欢跑马的齐玉说你以后可能不能跑马了，不能四处跑了。

齐修伸出了手，摸了摸齐玉的脸。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碰他的胞弟。

很软，有些凉。

齐修抿了一下唇。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不安。

或许是那个梦，或许是因为齐玉昏过去前的那个眼神。

齐玉真的会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去伤害阿云吗？

齐修眉一拧，大步走出去：“来人！”

事情被查清楚了，真正的事实是踏雪的草料中被人加了有问题的草，林云只是运气不好地刚好撞上了踏雪发狂的一瞬间。

齐修看着收到的结果，抿紧了唇。

可是，他弟弟以后再也骑不了马了。

他的眼神阴沉，看着上面的一个名字，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皇帝也收到了结果，同时的还有齐玉瘸了的事实。

他愣了。

他没有想到这个结果，他是真的只是想要罚一下齐玉而已，以前他也罚跪过人的，他没想到会这样的。

可是，身为一个帝王，身为一个父亲，他低不下头去跟自己的儿子说他错了。

他只是神色复杂，吩咐道：“江德福，让太医医首再去看看，需要什么都可以从库里拿。”

江德福低头：“是，陛下。”

可惜，即使是太医医首也改变不了结果。

最后齐林也只能多送些东西过去，算作补偿。

齐修在齐玉的府邸上。

原本按照规矩，齐玉并没有到开府的年纪，可是在齐林的意思下，齐玉早在十二岁的时候就从皇宫里搬出来了。

“......父皇他，其实也很愧疚，只是......他没有说出来而已。”

齐修艰难地解释着，看着床上的少年。

少年低头看着被子上的绣纹，手指扣了扣上面的纹路，抬起头来露出一点笑：“我知道，没事的，跟陛下没关系的。”

齐修发愣。

少年笑着，可是眼神却是空的。

不像是他曾经看过的模样，而更像是梦中人的眼神。

齐修心脏猛地一跳，有些不安的感觉蔓延开来。

齐修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怎么跟齐玉好好说过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齐玉扣着被子上的绣纹，好奇地看了一眼齐修。

为什么太子殿下还不走呀？

他不走他都不好睡觉了。

瘸了就瘸了吧，他都习惯了，没关系的，上辈子不也是瘸了嘛，他已经不在意了。

从上辈子他已经知道了一个事实了——没有人期待着他的，没有人喜欢他的。

亲人，朋友，都不是他应该去奢望的东西。

所以，他不要了。

他什么都不要了。

齐修看着安安静静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异样，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失去了。

他张张嘴，最后也只喊出了齐玉的名字：“齐玉……”

齐玉抬头看过来：“嗯？怎么了吗？殿下。”

齐修说：“踏雪……父皇说你可以再去御马监重新选一匹马。”

“不用啦。”齐玉说，“踏雪本来就是陛下送我的，陛下想怎样处理都可以……”

踏雪是他五岁学骑术的时候收到的，很难得的，陛下亲自为他挑选了踏雪送给他。

他很珍惜踏雪，把踏雪从一匹小马养成了一头很棒的好马，可是最后还是留不住……

齐玉话停了一下，心脏疼了一瞬间。

“……而且，以后我也用不上马啦。”

一个瘸子骑马是很危险的事情。

齐修看着笑着的人，张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