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澄澈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
沈秋辞端坐于画舫,低眸轻抿温茶。
指尖微凉,茶香缓缓氤氲。
湖风轻缓拂过,卷起她鬓边一缕碎发,轻轻落在眉心,晃动间,衬得眉目愈发沉静。
赵怀霁上次造访沈府,未能达成所愿。
如今婚期依旧悬而未决,这场游湖,怕是他又一次试图铺陈局势的一招。
沈秋辞垂眸,指尖轻轻拂过茶盏,心绪翻涌。
上一世,赵怀霁亦曾筹办东湖宴。
那日,画舫行至湖心,波光潋滟,觥筹交错,诸多贵宾欢聚一堂——
却不料宴席途中突生变故,刺客骤然现身。
长剑逼近,她措手不及,被锋刃抵住颈侧,惊恐之间,不敢妄动。
那时的赵怀霁向来克制疏离。虽有婚约在身,却从未展露过亲近之意。
可那一日,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剑,亲自与刺客对峙,直到侍卫赶至,将她救下。
血溅湖面,惊鸿一瞥。
前世的她仍不谙世事,面对突如其来的劫难,只觉心悸。
而在混乱之中,他伸出手,将她自惊惶中扶起:“莫怕。”
只是短短二字,便让她在惊惧之中生出依赖。
心头的悸动如春潮翻涌,自此深陷。
自那场东湖宴起,她便愈发在意他,愈发憧憬。
甚至不惜主动推动婚期,想要早些嫁入瑞王府,与他携手相伴。
而今再回首,她只觉可笑。
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微苦的茶香弥漫舌尖。
可惜。
这一世,她不愿这场英雄救美,如赵怀霁所愿的演下去。
赵怀霁仍是一派温雅风度,袖袍微拂,持盏缓饮,似是不经意地看向她,眼底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她亦抬头一笑,声音清柔:“殿下,湖风微寒,倒不如再添些温茶。”
赵怀霁微怔,随即示意侍者添茶,语气依旧温和:“清和怕冷,我倒是该多加留意。”
他说得自然,仿佛这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关怀。
沈秋辞的指尖拂过茶盏:“殿下有心了。”
风过湖面,水波轻漾,画舫微微摇晃。
沈秋辞手中茶盏微倾,滚烫的茶水溢出,她下意识倾身去稳住茶盏,却在瞬息之间,腕上一松——
茶盏脱手,坠入水中。
身形前倾,失去平衡的刹那,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撑住了她的肩膀。
沈秋辞一怔,抬眸,对上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眸。
赵怀霁姿态稳然,掌心微暖,修长有力的手掌覆在她肩上,透着克制的矜持。
近距离之下,他温和的眉眼近在咫尺,仿佛稍一低头,便可轻易触及。
湖风拂动衣袂,水波荡漾,寂静间只闻微微的心跳声。
沈秋辞眸色微冷,她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状似无意间避开他的呼吸。
然而她才稍一侧头,赵怀霁的手臂便略微收紧。
仿佛只是担心她会失衡,稳稳地将她带得更近一步。
他的掌心覆在她的腰侧,湖风拂过,他低头,嗓音带着不疾不徐的温润:“清和,还是这般不小心。”
沈秋辞几乎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拂在鬓边。
他的衣袍上似乎还沾着他惯常所用的熏香,浅浅兰韵缠绕着她。
这味道,沈秋辞再熟悉不过。
一番动作下来,那股兰香混着茶水的氤氲和香薰的气息袭来,温润中透着一丝凌厉,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她的身体僵了片刻,指尖微微收紧。
她下意识地想退,可她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贵女,没有武艺在身,力气悬殊。
更遑论此刻身处画舫之上,四周皆是人目,举止失当便是失了体面。
她不能挣,也不能抗,只能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动作,努力让这场“亲近”显得自然。
沈秋辞想不明白——
上辈子那个外表温润如玉、实则冷心冷情的赵怀霁,为何变得如此……执着?
他之前向来克制,不越雷池半步,总是以最得体的距离待人处事。
甚至连他们的婚约,他都未曾主动提及,似是这门亲事如何,都不会影响他的分毫。
当时的她心悦于他,频频传书,试探他的态度。她曾鼓起勇气,在母亲面前含蓄提及,又在父亲面前郑重开口,旁敲侧击地催促婚约之事,却全然未曾注意到父亲的犹豫和迟疑。
那时的她以为自己在为家族谋划一桩稳妥的亲事。
最终,婚期极快地定下,吉日良辰,昭告天下。
如今回想起来,她才后知后觉。
可这一世,他却屡屡试探,甚至频频以这种暧昧不明的举动逼近她。
是因为婚期迟迟未定,让他不耐了吗?
还是说,他笃定自己曾对他心存情意,便想将这份“感情”化作筹码,趁着这场游湖,将一切敲定?
当真是荒谬至极。
她几乎要嗤笑出声。
心底的冷意一寸寸浸透,无声无息地将所有虚假的温存吞没。
她垂眸,掌心微微用力,借着桌沿的支撑,轻巧地向后移了一分。
她试图拉开距离,低声道:“多谢王爷,只是……清和并无大碍。”
她的语气温和,似是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拘谨。但若仔细听,便会发现那声音几乎称得上是冷淡,不带半点因女子受宠而生的羞涩。
她在躲。
赵怀霁的眸色微深,指尖轻轻摩挲过她的袖口,并未急着松手。
画舫仍在前行,湖水拍打着船身,晃动间,她微微倾身,本能地再次想向旁侧偏移——
可他却在这时,极轻地一叹,语调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清和,似乎……不太愿意与我亲近?”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那语气到似像是看透了她的意图。
沈秋辞心下一紧。
自己避得太过明显了。赵怀霁——他不会不察觉。
她垂眸,极快地调整了神色。在抬眼时,已然恢复了一派娴静温和的模样。
赵怀霁看去,眼前的女子眼中没有丝毫抗拒,只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清和只是习惯了小心些。”她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天生的矜持,“殿下贵为宗室,若失了仪态,只怕落人口舌。”
赵怀霁看着她,目光微动。
仿佛在打量她这番说辞是否属实。
湖风微凉,他终于稍稍松开了手,笑意温润:“清和谨慎,自然是好的。”
沈秋辞轻轻颔首,袖下的手则悄然收紧了一分。
画舫继续前行,赵怀霁却轻轻敛眸,指尖摩挲着茶盏,似是在思索什么,目光意味深长。
过了半晌,他突然开口。
“你我早已订下婚约,我情难自禁,希望清和不要怪罪我。”他低声说道,细长的眼垂着,竟显出几番可怜的姿态来。
“又听闻最近沈府宾客盈门,全是来问关于亲事,我便乱了阵脚.. ...”
他顿了顿,唇边扬起一抹苦笑。
“我忧心,清和不能成为我的妻。”
沈秋辞只觉这句话虚伪得可笑。
他当真“忧心”?
前世沈家倾覆,她被困于牢狱,生死不知,他可曾有片刻动摇?
“王爷既然忧心,不如直言。”她顿了顿,眉目微扬,目光透过茶盏,看向赵怀霁,“到底想要如何?”
一语落下,风过湖面。
赵怀霁似是怔了一瞬,显然未曾料到她会如此直接。
一瞬间,气氛微妙地凝住了。
赵怀霁垂眸:“清和,何必如此逼问我?”
“既然殿下忧心,清和便想问个明白。”
沈秋辞不疾不徐地放下茶盏,抬眼望向他,语气依旧柔和,却不容推诿。
“王爷是希望沈家尽快定下婚期,还是另有别的考量?”
她的语调极轻,听着仿佛只是寻常交谈。
赵怀霁望着她,指腹轻摩茶盏。
片刻后,他终于抬眸,微微一叹,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清和误会了。”
此话说得缱绻温润,像一张织就精巧的网,试图在她心上落下温柔的一击。
她抬眸看着他,心中冷意微起。正思索间,画舫微微晃了晃。
风声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急促,湖面泛起几道细微的波纹。
周围丝竹声尚未歇尽,一道异样的黑影自湖面掠过,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沈秋辞心头一动,几乎在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来了。
“唰——!”
破空之响猛然袭来,锋利的暗器划破湖风,直直射向画舫!
船身猛地一晃,湖水翻涌,波光碎裂。
沈秋辞稳住身形,眼神冷静如水。
果然,不出所料。
这一幕,与前世何其相似。
赵怀霁已然起身,袖中寒光乍现,动作利落如昔。
“情”戏演完,该上“杀”戏了。
这场戏,她已经看过一遍,结局她再清楚不过——刺客登场,剑锋逼近,而赵怀霁,将会在最恰当的时机,以“救她”之名,亲手终结这场闹剧。
她被挟持,他英雄救美,正巧让她再度对他心生倾慕,至此,婚期便水到渠成。
可惜,她不会再让他如愿。
“刺客——!”
周围骤然响起惊叫声,湖上风波骤起,黑影自水面疾掠而起,数道身影跃上画舫,刀光寒冷,直指船舫中央!
游人惊叫退散,护卫立刻迎战,甲板上一片混乱。
沈秋辞脚步微动,正要闪避,却陡然感到一股冷意从身后袭来——
一只冰冷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锋利的刀刃抵在她的背脊之上。
黑衣人沉声道:“不想死,就别乱动。”
湖风猎猎,刀光摇晃。
她站在湖心画舫的最中央,风起云涌之间,她看到赵怀霁微微一皱眉,薄唇轻抿,仿佛事态尽在掌控之中。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
她曾经站在同样的位置,曾经在他的护佑下,被惊吓至无措,而后满心感激,满心倾慕。
沈秋辞深吸一口气,刀刃抵着她的背脊,黑衣人的气息隐约可闻,周围一片混乱,惊叫声、兵刃交错声此起彼伏。
而赵怀霁站在不远处,神色沉稳,眉宇微蹙,仿佛心生忧虑,却又冷静如常。
好一个巧妙的局。
沈秋辞眸光微敛。
破局的关键,不是对抗,而是脱离。
她心念一定,脚步微微一顿,竟是蓦然后退半步——
“扑通!”
水花四溅,溅湿了画舫边缘的雕栏。
所有人都愣住了。
所有人,包括刺客,包括赵怀霁,甚至包括她自己——
都未曾料到,她竟会在这一刻,自己跳入湖中!
湖水寒冷刺骨,顷刻间包裹住她的身躯,耳边一切喧嚣仿佛瞬间被湖水吞没。
她缓缓睁开被湖水冲得刺痛的眼,隔着一片透亮的蓝,看着水面上晃动的光影。
画舫上,一片哗然。
“小姐!”
“快救人!”
惊叫声四起,赵怀霁眉心微蹙,袖中藏着的剑锋微微一滞,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扰乱了阵脚。
他本该是救她的人,可她却自己跳下去了。
赵怀霁眸光微深,薄唇轻抿,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片刻后,他低声道:“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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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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