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觞席是锦云公主立府后办的第一场宴席,能参加的都是邺城响当当的王孙贵女。
一张红木青花瓷屏风横亘在男女宾客中间,两侧男女宾客皆坐在雕花木梨桌旁。餐桌中央被打通注入流水,侍婢在水中放上餐盘,用来装美酒佳肴,一杯杯美酒被盛在瓷盘杯盏中,顺着水流慢慢呈到客人的面前,整个过程好不雅致。
锦云与苏阮姗姗来迟,随行婢女也紧跟其后。一众贵女纷纷向公主行礼,锦云公主一席粉金长裙,头顶戴着金步摇,充满了富贵雍容之气。
虽然隔着屏风,但锦云公主身边的这位紫衫美人引来了对面男宾的关注。
“许久不见,阮阮妹妹似清瘦了!”说话的正是右丞范东泰之子范弛。范右丞是文官之首,苏震霆是武官之首,二人皆性情中人,又都是圣上的左膀右臂,两家来往甚是亲密。范弛与苏阮幼年相识,虽长大后见面不多,但也算青梅竹马。
循着声音,苏阮寻到了许久不见的范弛,只见其手执一柄罗影扇,气质卓然,玉质清华,一副清贵公子模样。
前世爹爹蒙冤,朝堂上几乎无人为他伸冤,唯有范家父子触碰姜恒的逆鳞为苏震霆强辨,姜恒不便动范右丞,便把心思动到了范弛身上。姜恒以堂前无状之罪,于堂外鞭笞范弛,将其送入狱中,令范弛饱受牢狱之苦。自此,再也无人敢替镇北候申辩。
上一世与这一世重合,范弛似乎一点都没变,或者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温文尔雅,张驰有节。
想到这里,苏阮唏嘘不已。
“劳范弛哥哥记挂,软软只是最近胃口不佳,确是瘦了些,不打紧的。”苏阮想起上一世范弛所做的种种,越觉亏欠,听到范弛的关切,便柔声应和。
少女的声音软糯娇软,语气友好而恬静,惹得范弛受宠若惊,忙道:“那就好!阮阮妹妹还需好好照顾自己。”
男宾开始窃窃私语,门口的美人竟是镇北侯独女,范弛这小子还搭上了话!
边上的男子眸色深了深,一双剑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通身散发着阵阵寒意。隔着薄薄的纱质屏风苏阮一眼便注意到男宾席上的姜淮。
他一身玄衣散发着阴冷的光,笔直地站在一行人中,高大冷峻,虽隔着屏风,但通身的凛冽疏离仍能让人浑身一颤。阳光洒在姜淮的肩头,映出苏阮熟悉的侧颜,又是一瞬的心跳。
没出息呀,活了两世的苏阮,没想到这一世再见又是这该死的心跳!
说到青梅竹马,三皇子姜淮和苏阮算得上货真价实。苏阮六岁进宫做公主伴读,二人便由此相识。六岁的她还是个糯米丸子,宫中除了同龄的锦云,无人愿意与她玩耍。姜淮那时已十二岁,孤鸷阴冷的性子一如今日,宫中无人愿意和他在一处。
苏阮小小的一只,只知这个哥哥一人孤独,便时时跟在他身后。起初姜淮厌恶,后面时间长了,小丫头总是缠着,他便也不再将她赶走。
记忆中,姜淮与其他皇子的吃穿用度多有不同,在侧侍候的也仅仅是一上了年岁的嬷嬷。也是因着姜淮身边少有拘束,苏阮便总是撺掇锦云与她偷偷同去姜淮院内。宫中拘束,她却与姜淮锦云度过一段无忧无扰的时光。
后来,年岁慢慢大了,姜震霆请旨准苏阮归家教养,苏阮便不再出入皇宫,也就极少见姜淮。
如此过去两个春秋,苏阮十二岁那年,锦云告诉她,姜淮随军去了。
自大邺建国以来,皇子多居于皇宫,弱冠后立府受封,若圣上看中,便留在邺都立府,方便随时召见入宫;若不青眼,便立封在外,享受荣华。像姜淮未行冠礼便随军的,整个大邺也是闻所未闻。
再见面便是两年后,苏阮堪堪长成,原本圆嘟嘟的脸还未完全褪去婴儿肥,身体开始迅猛的发育,腰身也日渐婀娜。人人都道镇北候独女端庄知礼,因着姜震霆的名头,短短几年功夫,苏阮成了邺城高不可攀的名门贵女。
魏家军得胜归来的那天,阳光格外刺眼,城楼内外满是迎接凯旋归来将士的官员及百姓。老将军魏无忌为首,一众的将士皆骑马入城门,哒哒的马蹄踏着尘土扬起的道路,将士们手上的长刀兵器闪着凛冽的、令人精神振奋的寒光。人群浩浩荡荡,好不壮观!
人群中的百姓受到了振奋,纷纷喊着“大邺万岁!大邺万岁……”,这是一场持续了数十年的战役,期间威仪将军魏无忌、镇北侯苏震霆等朝中大将都参与其中。十年了!大邺终于占据了敌人的咽喉,打入金乌,真正保证了大邺边境百姓的安全,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消息!
人群浩浩汤汤,魏无忌身侧的少将军格外引人注目。只见那人一副将士打扮,身披古铜色盔甲,和随行精瘦坚毅的将士不同,他身上有着凛于众人的孤傲贵气。清晰的下颌如用刻刀雕琢过,冰冷倨傲的眼神目空一切,似能将人看透一般。
邺城少有这样热闹的场面,姜锦云早早选好了位置极好的茶坊二楼位置去看这盛况。
人群的呼声越来越高,苏阮一眼便瞧见了魏无忌身侧的姜淮。
正值正午,阳光刺眼地让人眼睛都睁不开,姜淮身上好像有钩子,苏阮的眼睛在他的身上挪不开,心脏仿佛有千万个鼓点在一齐跳动,苏阮心惊,耳朵染上了浅浅的红……
人群中少不得未出嫁的少女,看到为首的少将军竟有几个羞红了脸,更有娇羞的不能再娇羞的姑娘以袖帕遮面,悄悄议论这少年英雄是谁。
这样招人的长相,真应该藏起来!
“三哥哥,三哥哥!软软,你看,是三哥哥!”姜锦云也被楼下的百姓感染了,看到得胜而归的姜淮,激动地向为首的姜淮招手!
“软软。”人群中声音嘈杂,但姜淮的耳朵如鹰隼,捕捉到了那好久没有听到的名字。
抬眸,便看到了二楼茶坊的两个少女。姜锦云还是如此,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连呼声都是最高。而身边那位着碧绿衣服的少女,一条白色披风披在肩上,毛茸茸的风帽裹着圆润娇俏的脸庞,虽远远看不真切,但猜得出是苏阮。
那瘦瘦小小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眼前,姜淮内心一顿。远远看去,她长高了不少,那个儿时总是缠着他的小姑娘长大了。
正值冬腊月,阳光刺眼,寒风依然凛冽。
真好,好像这一次,他还不算狼狈!
姜淮的嘴角轻轻往上翘起,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
“既然人都到了,锦云你还不让我们这些客人快快落座!”二殿下姜恒的声音如一把尖刀让人拉回思绪。
苏阮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指甲在掌中凝出两道鲜红的印子。
“软软,还是不舒服?”姜锦云注意到了苏阮的异常,问道。
“是苏候家的苏阮小姐?若有不适,还需召医官来瞧一瞧。”多么熨帖的嘘寒问暖,如果不是经历过上一世,苏阮怎么也不会想到如此翩翩风度之下是怎样的衣冠楚楚。
姜恒本没有心思放在苏阮身上,但今日娇俏的丽影陡然出现在眼前,才惊觉这竟是锦云身边多年的手帕交,真是宝珠蒙尘,可叹今日才窥见一二。
苏阮的手紧了紧,心里的厌恶和烦逆似下一瞬就要倾泻而出。
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只吐出两个字“不必!”
姜恒最会洞察人心,自然听得出其中的不耐烦。但他又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也没惹过眼前的美人。心里猜想这是如今名门闺秀引他注目的新法子,竟暗暗窃喜起来。
姜淮的眸色黑如深潭,他不说话,一个转身径直离开了游廊。
苏阮的话让姜锦云摸不着头脑,众人虽在谈笑,但苏阮没有称谓,只道“不必”,这可不是阮阮平日做派,人前她可是虚礼做的足足的。名门贵女当久了,这是要腻了,甚好!甚好!
姜锦云思忖着,大手一挥,道“诸位落座,二哥哥,今日这酒可不是白喝的,今日可是要陪妹妹吟诗的。”
“自当奉陪到底。”姜恒长袖一挥,翩然落座,一副楚楚贵公子姿态。想着前世姜恒人前人后两副面孔,苏阮牙根硬是往后艮了艮。
席上觥筹交错,除了品酒品佳肴,在场的贵女王孙也有拿到彩头举杯吟诗、对酒当歌的,一阵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姜锦云趁机碰了碰苏阮的肩,偏头垂手道:“三哥应在茗烟阁后面的小亭,想去你便去吧!那里少有人知道,不会有人打扰的。”
姜锦云虽有些恨铁不成钢,但谁让苏阮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呢,虽然她看姜淮就是个“硬冰块”,但奈何苏阮喜欢呀!
也罢,也罢,随她去了。
苏阮感激似地重重地朝姜锦云点了点头,随后便带着小芝悄然离开座位,众人只道苏阮是身体不适,不作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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