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冯母叫人备下了各色谢礼,带着冯穗穗亲自往张员外家登门答谢。
马车摇晃,冯穗穗打量着母亲的脸色,想起那天在前堂,爹娘提起子嗣一事,仿佛闹了不开心,有心问一问,又怕犯了忌讳,叫娘心里不高兴。于是嗫喏半晌,总是迟迟不敢张口。
她那眼神躲闪,略显小心的样子,冯母哪里看不见,心知她那日定是瞧出了什么,想了想,说道:“我和你爹已经年过半百,这辈子,也是没儿子的命。等你成了婚,第一要紧的事儿就是生个儿子出来。你有了儿子傍身,以后,我这颗心也能彻底安稳了。”
冯穗穗默了一瞬,心想要是梦里头她能有孕生个儿子出来,后面又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会不会就不会遭遇那样的凄惨经历了?
可想到赵家那一家人的嘴脸,冯穗穗又觉便她生了儿子出来,只怕也落不得什么好结果。
再说了,她便生不出儿子又怎样,一个孩子罢了,就能左右了她的命运性命吗?
冯穗穗垂下眼不高兴道:“娘也没能生出儿子,一辈子也平稳安顺,也许我也能碰上如同父亲般的男子,敬爱妻室,并不将子嗣看得比天重。”
冯母没料到女儿会这么想,先是一愣,后又淡了脸色,好一会儿叹道:“我同你爹是打小生出的情分,且他又是个温和宽容之人,如此,才有了我大半生的安稳顺心。可这样的情分这样的人,是可遇不可求的。再者,你以为我的日子就真个儿如表面那般安心如意吗?你当你爹提及旁人家的子孙争气时,我这心里就不难受吗?我告诉你,这不可能的,除非你是个没心肝儿的人。不然,外出做客,但凡旁人露出那么一两个别有意味的眼神,就够你难受一阵子了。更何况,有些人就喜欢往你的心尖儿上插刀子,并以此为乐。这些年,我因着无子受了多少腌臜气。我都这样,何况你爹?我没能给他生出个儿子来,这辈子都觉得对不住他。穗穗,娘不想你同我一样。”
冯穗穗从未想过,一向春风满面,得意非凡的娘,背过人去,心里竟也藏着这么多为人不知的痛楚。
想着,伸出手去,冯穗穗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希望她能从这微弱的力度中,感受到来自于女儿的微末安抚。
冯母并非伤风悲秋之人,那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脸色很快恢复如初,反手握住女儿的手,望着她笑:“娘只盼着你嫁个好人家,夫妻和顺,生儿育女,如此,娘便心满意足了。”
张家的屋宅建在城东杏花巷,碧瓦朱檐,层楼叠榭,十分的富贵华丽。
马车一路进了内宅,到了二门处,方停了下来。
冯穗穗搭着翠儿的手,一手提起裙角,踩着脚凳儿就下了马车。
随着母亲一道入内,廊檐下已经站了几个人,个个儿衣着锦绣,簪花插翠,却也只是张家的得脸丫头。
冯穗穗暗自心惊,这张家,可真不是一般的富贵。
进得屋里,张太太正带着几个姑娘坐在东厢房里喝茶说话,瞧见她们来了,笑道:“原是冯太太来了,真是有失远迎。”话这么说着,身子却是纹丝未动,只满面春风地含笑望了过来。
冯母忙笑道:“太太千金贵体,哪里能劳动了太太来迎我,可不是要折煞了我。”
张太太闻言愈发得意起来,招呼了冯母过来坐下。
屋里原本坐着的几个姑娘倒是都站了起来,除了一个穿湖水蓝的小姑娘岿然不动,只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她们。
冯穗穗一面同张太太福礼,又悄无声息地观察着那个从始至终都不曾起身的小姑娘。
的确是很小的样子,瞧着不过十一二的模样,圆润的小脸儿上樱唇琼鼻,弯眉如月,尤其一双杏眼生得格外好看,仿佛两汪浅浅溪湖随波荡漾,有种清澈明媚的娇态。
竟是个十分标致的小美人儿。
张太太已经笑盈盈同她们介绍起来,这头一个,便是那个一直端坐的小姑娘。
“这是知县家的千金,今个儿天气好,过来寻我家姑娘们玩闹的。”
冯穗穗瞬间便懵了。
梦里面,她和那位县令家的小姐,虽说都嫁给了赵有志,可终其一生,她们都不曾见过一面。
若非是赵安宁时常到老宅耀武扬威地说些有的没的,她便仿佛瞎子聋子一般,什么也不会知道。
只没想到,她们这辈子,机缘巧合的竟会有相见的一日。
冯母已经同朱宛明见过礼,见冯穗穗还呆呆的,忙推了她一把,轻唤道:“穗儿。”
冯穗穗回过神来,忙同朱宛明拜礼。
朱宛明见她秀靥清雅,生得貌美如花,不禁心生几分好感,起身扶起她,笑道:“姑娘多礼了。”
张太太见这位千金小姐似对冯家的这姑娘青眼有加,眸光闪了闪,笑道:“有日子没见过冯小姐了,竟出落得如此明艳照人,怪道惹了人眼,竟是非她不娶了。”
冯母忙笑道:“太太过誉,不过蒲柳之姿,又哪里称得上明艳照人。”
张太太轻笑,朱唇似火:“瞧你说的,若她是蒲柳之姿,我们家的姑娘又要如何了?”说着拉了冯母的手坐下。
朱宛明瞧了冯穗穗几眼,忽地笑道:“这位姑娘看着好生面善,倒好似哪里见过一般。”
张太太一听笑了:“姑娘又玩笑了,你们又何时见过面?”
朱宛明笑道:“便是没见过,也瞧着投缘得紧。”说着上前拉住了冯穗穗的手:“好姐姐,她们说话繁琐又无趣,不如我们去后花园逛逛。张家的园子建得极是漂亮,眼下花开正盛,正是赏花的好时节。”
张家的一个姑娘走上前凑趣儿:“明儿妹妹说的极是,我让丫头再取了纸鸢来,我们先赏花,再去放纸鸢玩儿,可好?”
其余几个姑娘也围了上来,纷纷道好。
冯穗穗自然从善如流,跟着众位姑娘一道离了厢房,往后花园而去。
朱宛明对冯穗穗仿佛真的一见如故,竟是格外的亲近,一路上都牵着冯穗穗不肯撒手。
冯穗穗受宠若惊,悄悄打量着身侧的小女孩,想起梦里她是嫁给赵有志做了平妻的,不禁生出几分怜惜。
这样的好女子,怎就恁的不开眼,就嫁给赵有志做了平妻?
这般想着,很快就到了后花园。
张家的园子修得果然雅致非凡,下了台阶,先就见得几丛碧绿修竹随风摇曳,草地上尽是斑斑点点如星子般散落盛开的小花,愈发添了几分野趣。
及至廊下,垂悬在廊檐上的风铃随风轻响,叮叮咚咚,很是悦耳。
朱宛明偏头去看冯穗穗,忽地笑道:“冯家姐姐,你长得可真好看。”
赞她貌美的话,梦里做暗.娼的那几年她却是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可那些话都是在床帏里听到的,每每都要伴随着男人猥琐下流的目光,却哪似面前这少女,天真娇憨,声音玲珑,竟让这一听便要忍不住作呕的话,也重新变得悦耳动听起来。
冯穗穗瞬间羞红了脸,悄悄瞄了身侧的少女一眼,抿唇:“朱姑娘才是天生丽质,当之无愧的国色天香。”
朱宛明笑眯眯牵着冯穗穗的手,将她带到一处八角亭下。
亭下有石桌石凳,丫头们早一步放了垫子,几人相对而坐,朱宛明好奇地看过来:“冯姐姐,你这衣裳真漂亮,是在哪家绣庄做的?”
冯穗穗低眸瞧了一眼,笑道:“是我画了图样,叫家里的绣娘做的。”见朱宛明目中似有艳羡,便又续道:“若是姑娘喜欢,回头把尺寸告诉我,我叫绣娘依样做一套,送给姑娘。”
张家排行第二的姑娘唤作春娇,抿着唇笑:“我也喜欢,冯姑娘能送我一套吗?”
冯穗穗莞尔轻笑:“这有什么不能的,在座的诸位,有一个算一个,都送一套。”
这话说得阔气又有趣儿,大家都笑了起来。
朱宛明睨了张春娇一眼:“瞧你不开眼的样子,你们张家的银子撒到清水河都能把河填满了,你的衣服多得穿都穿不完,柜子里都塞不下,还来眼馋我的。”
张春娇哼了一声,笑道:“我就要眼馋,你能怎样?”
朱宛明也不说话,直接上手去挠她痒痒。
园子里顿时笑声一片。
等又重新坐下,朱宛明抚了抚额角的碎发,同冯穗穗道:“即是姐姐美意,我便笑纳了,只我更喜欢莲青,松霜绿,你身上这身儿琥珀黄太过娇嫩,我可穿不了。”
冯穗穗见她年纪不大,说话却老成得紧,顿时笑了:“姑娘青春年少,什么颜色压不住,又哪里会穿不了?”
朱宛明忙摇手:“可饶了我吧,我可不喜欢这般娇艳的颜色。”又笑眯眯看着冯穗穗:“冯姐姐肤如凝脂,自然是什么颜色都压得住的。”
冯穗穗又一次红了脸,心想这朱小姐的性子还真是奔放,这才多久,就从姑娘改唤姐姐了,这一路上更是赞她貌美好多次,可真叫人不好意思。
等着又放了纸鸢,冯穗穗便随着母亲告辞离去。
又过了几日,家里忽然收到了一张邀贴,竟是朱宛明写给冯穗穗的。
冯母登时惊住了,忙将帖子带给冯穗穗,欢喜道:“她既喜欢同你来往,你可千万要逢迎一些。若是能同县令家的千金做了手帕交,以后但凡有了要紧事儿,也能有个人去依靠。这可是了不得的好事,你可千万要好生应对才是。”
冯穗穗不喜母亲这般世故逢迎的模样,但也心知她只是为了自己着想,笑了笑接过邀帖,打开,却是邀请她去府衙赏花的。
于是研磨提笔,写好了回帖命人送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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