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033章

睁开眼,一豆昏黄柔软如波。

翠儿正守在她身侧,见她醒来,不禁喜极而泣。

真的是翠儿啊——

冯穗穗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口气。

虽这场噩梦令冯穗穗冷汗森森,湿了衣衫,可她仍在病中,不好沐浴。

春桃便端来一盆热水,拧出帕子,想要上前给冯穗穗擦拭。

冯穗穗偏头躲开,目光看向了翠儿。

翠儿忙凑上前接过帕子,口中道:“我来吧。”

温软昏黄的烛光里,冯穗穗一双黑眸瞪得很大,圆溜溜的眼瞳深处,是空洞苍茫的深渊。

翠儿怜惜地看着她,拿帕子一点一点拭去了她额上的细汗。

春桃见她脸色惨白,额角颊边的碎发皆被冷汗湿透,黏腻腻的紧贴在玉白肌肤上,显得柔弱又无助,叹了一声,转身打开柜子,取了一套干净的里衣。

热热的帕子从身上轻轻擦过,舒坦过后是微微的清凉,冯穗穗渐渐的不抖了,脸上的神色也终于好转,不似方才那般的苍白柔弱了。

见春桃端着水盆离开,冯穗穗拉起被角,在翠儿的服侍下慢慢躺下。

“陪我睡会儿。”她忽地说道,声音嘶哑,却不减温柔。

翠儿自然不会拒绝,顺从地“唔”了声,便坐在床沿上开始脱衣。

帐子很快落下,春桃在小几上放了一盏小灯,又拿厚厚的罩子罩起来,这才转身悄默声儿地去了。

被褥下,冯穗穗滚烫的手紧紧握住翠儿的手,微微用力。

翠儿侧过脸去看她,安抚地轻唤:“姑娘……”

冯穗穗忽然嘶哑着嗓子问道:“翠儿,我是不是很没用?不过受了点子的惊吓,竟就病了。”

翠儿微怔,随即温柔道:“姑娘怎么这么想呢?姑娘只是个内宅女子,平日也是足不出户,胆子小一些很是寻常,姑娘莫要多心了。”

只翠儿的话安慰不到冯穗穗,她微微闭眼,心中一阵叹息。

自做了那梦后,也许她的确是长进了一些,可也只是一些罢了。想她这样一个柔弱无能之辈,却要妄想着改换命运。

冯穗穗想着自她做了那噩梦后,所做的最有用之事,唯有拒婚不嫁一事,不觉露出一抹苦笑。

她的性子,着实是太过安于现状了,想法也天真,以为只要拒了婚事便万事大吉了,却没想到拒婚之后,竟能延续出这么多的事情。

而她,一次又一次的,只能在赵有志的算计中被动承受。细细想来,这么多回了,竟没有一次,是她主动给予回击的,不是爹娘在替她做主,就是霍管事出面帮她解决了危机。

想着她每回见那赵有志,都被吓得够呛,这次竟是直接给吓病了,冯穗穗只觉心口堵了一口气。

她想,她真的就胆子这么小,这么无用?就真的一见着那赵有志,就毫无办法,只能躲避,只能害怕了吗?

梦里的她身为赵家妇,本就矮人一头,后头爹娘失了踪迹,她就愈发的柔弱无依,可如今的她背后站着爹娘,她还同县令千金做了手帕交,她并非梦中那般,无所依靠。

再者,她也没嫁进赵家,并非赵家妇,那个赵有志如今还只是一介白身,她实没有惧怕他的理由。

没错,她不该害怕他。

昏暗的绣帐里,翠儿瞧着她家姑娘一双眸子明烁好似烈火,一向恬静温柔的脸上,竟好似多了几分坚毅之色,不觉心中微有惊诧。

“姑娘?”她轻唤,想了想,又劝道:“莫要多想了,你还病着,早些歇着才是要紧。”

冯穗穗扭头看向翠儿。

翠儿正给她拉被角,温声说道:“姑娘快睡吧。”说完侧过身,将冯穗穗的胳膊抱在怀里,脸贴着她的肩头,轻轻呢喃了一声。

温热的触感,柔软的身体,翠儿紧紧贴着她,就如噩梦里无数个艰难无望的夜里一般,陪伴着她,从不曾离开过她,直到死亡降临,无情地将她带离。

冯穗穗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缓缓闭上了眼。

那赵有志闹出这么多事,执拗着一定要娶她,约莫是以为她不知道前世之事,还想着要依葫芦画瓢,将她娶回家里,等着大旱来临之际,靠着她冯家的嫁妆,靠着她去做暗.娼赚银子,来养活赵家的那一家子狼心狗肺。

在他心里,她冯穗穗就该如梦中那般,柔顺无能,只能由着他们肆意糟践,也只配做他赵家的人肉肥料,用自己的血肉供出一家子的薄情寡义。

幽暗的帐子里,冯穗穗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爹娘出手过,霍管事也出手过,他得的教训其实也不少了,可他不以为意,犯了一回还要再犯下一回,说到底,还是牟定了她的软弱可欺。

所以,爹娘再强,助力再多,人不自立,人不自强,在旁人眼中,依旧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冯穗穗有预感,这个赵有志,一定不会死心的,他一定还会找机会过来寻她的。

不过这一次,她不会再畏惧他了!

他们之间的是非,也是该当面鼓对面锣地讲个清楚了。

这一晚的后半夜,冯穗穗竟意外睡得安然,再没有做什么可怕的噩梦。

许是出了汗的缘故,迟迟不退的热度终在晨光熹微的时候退了下去,又吃了两天的药,这病看着就轻了许多。

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冯穗穗虽嫌屋里憋闷,却也只能躺在床上慢慢养病。

这一日,朱宛明过来探望她。

对于她受惊后生病这件事,朱宛明是十分愧疚的,为此,她万分的自责,甚至说自己许是个扫把星,不然怎会将冯穗穗克成了这般模样,但凡跟她沾了边儿,冯穗穗便要出事吃苦头。

冯穗穗啼笑皆非,忙劝慰道:“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事儿分明是歹人居心不良,又与你何干?快别多想了。”

一提起歹人二字,朱宛明气得一张脸儿都红了:“那个姓赵的,八成是属兔子的,跑得这样快。不过姐姐莫要担心,我爹在鼠头村安置了眼线,只要他一出现,定能将他捉拿归案。到时候打板子蹲大牢,再不要他出来胡作非为了。”

冯穗穗微笑颔首:“若能如此,当真是极好了。”说着轻拉过她的手,温柔安抚:“既如此,妹妹便不要气了,还是和我说说外头的事儿,我好些日子没出门了。”

……

转眼就到了六月六,依例要翻经晒衣。

冯穗穗这日起了大早,跟着母亲指挥着下人们,将书房里的经书,还有衣柜里的厚袄裙,都拿出来摆在庭院里拍打晾晒。

等着用过了午食,便坐上骡车,去赴朱宛明的约。

冯母有些担心,便叫人去唤了霍悯进来,嘱咐他跟着一道儿去。

冯穗穗生病的那几日,霍悯刚好同管事一起,往外地进货去了,不在家,也是这几天才回来。才刚进门,便被冯父叫去了书房。

冯父寻他来,正是为了鸳鸯湖畔的那件事。

他实在是恼极恨极,偏他性子软绵,又着实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能将那个姓赵的一举击溃,再不敢过来寻衅生事。他想了又想,觉得这事儿只能同霍悯商议,于是千等万念的,终于将他给盼回来了。

霍悯听说了此事,哪有不恼的,登时怒道:“这个姓赵的着实该死。”又忙去问冯父:“不知老爷有何打算?总不能就忍下了这口气。”

冯老爷轻叹:“正是无可奈何,才寻你过来问计。”

霍悯突然就想起了那个人,想起他如出一辙的变本加厉,眼中不觉闪过一丝狠厉,硬声道:“有那契书为质,姓赵的依旧我行我素,想来也是个无情之辈,只怕父母弟妹也不在他心里。既如此,倒不如杀之,他死,万事俱消。”

冯父被他话里的狠意吓了一跳,忙摆手拒绝:“不行不行,到底是条性命,人命关天,不好这般作为。”顿了下,又苦着脸道:“有没有什么法子,既能不伤性命,还能了结此事?”他说着,就面露期待地看向了霍悯。

霍悯无奈,道:“法子是有,但万事皆有疏漏,还是杀之,才能以绝后患。”

虽是这么个道理,可冯父一生都长在富贵窝里,实在是没经历过什么了不得的大波折,心性软绵的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最终还是不愿害人性命。

霍悯也只好从命:“如此,且先让我准备几日。”

这事儿,冯父自然不会瞒着冯母,冯母听说了,虽也觉害人性命的提议太过狠辣,可她实在恨极了赵有志,私心以为,倘若弄死了这厮,倒也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只伤人性命到底有损阴德,最重要的是,万一露出了马脚,叫人察觉了去,岂不是要摊上人命官司?

这念头想了一回,还是被她给放弃了,可霍悯对待此事的态度,却让冯母十分的满意。毕竟一个男子,肯为了一个女子愿意去杀一人,这样的情意,实在是令她心动。

冯母的心里,自那日起便有了旁的打算。眼下将霍悯叫了过来,也是因着这宅里上下,只有他,可以让她放心地将女儿托付出去。

霍悯听了吩咐,掷地有声地回道:“太太只管放心,必不会叫姑娘再受了惊吓去。”

冯母听了这话极是满意,笑道:“你做事,我是放心的。”话说着,目光便落在了霍悯的身上。

几月下来,这少年似乎是长高了一些,瞧着也壮实了许多,如今立在跟前,竟有种巍峨大山的感觉,叫人一看,便觉得十分的可靠。只可惜生得太过撩人,总是叫人不能完全放心。

她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听说了太多痴情女儿薄情郎的故事,若将女儿托付给这样容色出众的人物,冯母总担心未来生变,害了女儿一生。

心里虽愁结千千,冯母仍打起精神,目送霍悯大步离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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