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007章

赵有志先跑去了灶间,询问他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冯家怎么就给回绝了。

赵母虽也贪图冯家的家财,但冯母一生只得一女,显然是个不好生养的。都说女儿肖母,难保这个冯氏嫁进门后生养不顺,再耽误了她儿的子嗣。故此,赵母并不喜欢冯家的这门亲事。

只她没想到,儿子竟会如此在意。

赵母心里顿时就不得劲儿了,这个冯氏,还没进门呢,连亲事都没定,就已经把她儿的魂儿给勾没了,若当真入了门,还不是要翻了天去。

将手里的活计放下,赵母说道:“想那冯家财大气粗,看不上咱们农户也是寻常,我儿又何必如此动怒?我儿大好人才,他冯家不中意,乃是他们眼瞎。我儿不必生气,待过得几日,为娘的再给你寻一门更好的便是。”

赵母这番话可一个字儿都没安慰到赵有志,他愤然转出灶间,心思这冯氏若是不嫁进来,待到他离开,旱灾来临,这一家老小只怕连半年都撑不下去。再往后,家中没了冯氏去做暗.娼来维持生计,到时候这一家子又要如何活下去?

赵有志急得额上直冒汗,又在屋子里困兽般转了几圈,干脆到西屋去,寻他的老父亲商讨这事要如何办,才能力挽狂澜,恢复如初。

婚事不成,赵父虽对冯家的不识抬举颇有怨怼,但也只是嘴上骂两句有眼不识金镶玉罢了,他也没想到,儿子竟会这般的中意这门婚事。

先安抚了几句,见儿子虽脸色依旧难看,却终于肯安静地坐下来相谈,赵父用力地将烟锅敲了敲,不快道:“不过一个商贾之家,你又何必如此在意?想这甜水镇下十几个村落,镇上人口也有上万,想寻个合适的人家做成婚事又不是什么难事?还是说你哪里见过那个冯娘子,一心一意的,就只想娶冯家?”

赵有志沉默半响,终于还是将上辈子发生的事简单地说给了老父听。未免老父亲听了不能接受,他谎称这一切都是从梦里看到的。

“虽说只是个梦,但梦中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真实,儿不能视作不见。”赵有志说着双膝跪地:“爹,你一定要帮儿子才是。”

赵父听得这黄粱一梦先是一惊,后又窃喜,只当是上天的恩赐,这才泄露了天机给他的儿知道。又想起梦中他儿荣归故里竟是做了百夫长,后来更是娶了知县的女儿做平妻,子孙满堂,官运亨通,不觉欢喜起来。

他敲了敲烟锅:“这么说,这冯氏还真得要娶回家了。”

赵有志叹气:“可不是说的,万一梦中之事并非谬妄荒唐,没了那冯氏,那旱灾之年,爹娘弟妹又要如何生存?”

赵父用力抽了两口旱烟,青烟缭绕间他眨了眨沟壑丛生的老眼,笑道:“行了,都知道了,这事儿交给老父,必将那冯氏娶进门来。”

*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

霍悯的身子已是大好,人也精神了许多。他自觉日子不该这般颓废下去,便打听了救命恩人的行踪,收拾了一回后,大步往后花园走去。

冯穗穗正在花园里赏花吃茶,远远瞧见绿林茂竹中一抹清瘦高挑的身影缓步而来,只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是谁,不禁放下瓷杯坐直了身体。

霍悯走过小桥,穿过浓花绿柳,在潭水畔立定,向着面前的少女行了个大礼。

多日未见,这人的气色瞧着是好了许多,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客气。

冯穗穗浅浅笑道:“不论何时,公子的礼数总是这般周全。”

霍悯两手拢在袖里,朱色的唇微微弯起,道:“礼多人不怪,还是周全些比较好。”

冯穗穗含笑又望了他一眼,抬手请道:“公子请坐。”

一时间霍悯落了座。

冯穗穗提壶往霍悯面前的杯盏中倒了一杯茶水,道:“这是上年冬日我从松柏梅花上收来的雪,藏在罐子里埋在树下,如今挖出来煮茶,味道清冽得很,公子尝尝看,味道如何?”

霍悯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果然入口清冽,不禁笑起来:“味道极佳。”

冯穗穗眉眼明媚,笑道:“果然你是识货的。”又摇头,轻轻地叹:“前两日我拿了这水煮茶给我爹娘喝,指望着他们赞一句好,结果呢,他们只说和井里打来的水没什么两样,真真是白费了我一番巧思,实在是气煞人也。”

霍悯没接话,只是微笑着端起茶碗又抿了一口,才道:“老爷太太素来操心家事,心思不在此处,也不怪他们尝不出来。”

冯穗穗微笑:“却也是这个道理。”话说着,目光在少年的身上游弋一番,话锋一转,笑道:“瞧你气色好了许多,眉眼间也不见郁色,想是心里郁结的事想开了?”

霍悯看向远处,两株残梅花瓣伶仃,旁边三五棵桃树却是风光潋滟,不觉含了一抹笑:“是呀,想开了。”

终归是冬去春来,年复一年,有些事情,真个儿不在意了,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

冯穗穗虽不知他经历了什么,但瞧他眉眼含笑,整个人仿佛拨云见月般明朗起来,也跟着欢喜道:“如此甚好。”想了想又问:“却不知公子家在何处?如今身子大好,可要归家?”

霍悯眸光瞬间黯淡,转而起身冲着冯穗穗又是一拜。

冯穗穗无奈地叹了一声,两弯柳叶眉轻轻蹙起:“你这人总喜欢拜来拜去,客气得要命,实在叫人厌烦。”

霍悯见她抿唇锁眉,分明是一副不厌其烦的模样,然而如水明眸里却又含了些许戏谑,心头陡然一松,刚才染上的阴霾也跟着消散一空,不禁笑了起来:“终归是礼多人不怪,且在下还有事相求,也不敢不多礼呀。”

冯穗穗见他果然开朗许多,言语间竟也开起了玩笑,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笑道:“是什么事,且说来一听。”

在冯家的这些日子里,初始,霍悯还是一心想要离开,想寻个无人之处,悄然死去。

可翠儿得了冯穗穗的指示,每日里早中晚都要来看,又专门安排了小厮看顾,那孩子是个耿直不懂变通的,竟将他盯得死紧,他愣是没寻到机会偷偷离去。

再后来他病了,缠绵几日,喝了许多苦药。那个叫福来的小厮细心照顾他,还拿了自己的身世去开解他,他也的确有些触动,不知不觉中,寻死的念头竟就渐渐淡了。

蝼蚁尚且贪生,想来他心里,也并非真的想要去死,不过是一时愤然糊了心头的清明。好在,他是有些运道的,得遇了这么些的好人,救了他,劝着他,他也终于不想去死了。

只人既要活着,就总得要干点儿什么,这般白吃白喝,每日里龟缩在屋中,也绝非长久之计。可他无家可归,又无处可去,思来想去,他决定继续留在这里。

于是他开始和福来有意攀谈,从他的口中得知,生药铺里才走了两个老先生,如今账房空缺,正少了个看账管事的管家,便起了毛遂自荐的念头。

只他一个暂居客,又并非什么亲戚友人,寻常也见不着冯家的老爷太太,只好寻此机会,想探探这位冯姑娘的口风。

霍悯道:“在下也学过些许算术,也知道如何管账盘货,听闻生药铺里正缺了个管事,在下想毛遂自荐,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冯穗穗先是一愣,后就笑了起来。

已经想着要给自己谋营生了,这人果然是放弃去寻死了,如此甚好,她又如何会不同意呢?能看着他转死为生,日子也渐渐往好处走,她的心里,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冯穗穗眉眼弯弯,笑道:“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年纪尚轻,生药铺里伙计众多,恐服不得众。”

霍悯的眉眼里难得的多了几分少年人特有的风发意气,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姑娘何必轻看了在下。”

冯穗穗很喜欢看他朝气蓬勃的模样,笑道:“既如此,这事儿我就应下了。”

既得了允诺,霍悯不便多留,便起身要告辞。只临走前,他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他纠结多时的那个问题。

“那一日寒风凌冽,又是雪地难行,姑娘如何就起了念头,往那半山腰去?”

这可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冯穗穗垂下眼沉默半晌,方抬头笑道:“若我说是神的旨意,是神在梦中告诉我,那里有个人需要我的帮助,而我,得了神的旨意后如约而至,从而救下了你。这样的回答,你可相信?”

霍悯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幽幽地看着冯穗穗,好似想要透过这具躯壳,看到她的灵魂深处。然而,他终归是看不出什么的,最终也只是拱了拱手,旋即转身离去。

当冯母知道霍悯被安排进生药铺时,已经过去了七八日,为着这事儿,她很是生了场气。

依着她的主意,如今那少年身子已然大好,冯家便只当发了回善心,好人做到底,就给他一些盘缠,至于他要不要回家,又要去哪里,自然不关冯家的事。却没想到,这父女两个竟敢背着她,暗地里就将人塞进了铺子里。

又听说那人手段厉害,年纪虽小,陈年旧账没几日就理得清楚,账面也做得干净,且颇有一些驭下手段,那些伙计又如何是好相与的,竟也都拾掇得服服帖帖,如今她再想撵人,就显得生硬无情了。

冯母为此生了好几日的闷气,冯父也跟着吃了好几日的挂落。

“为父为了你,这几日可是受尽了委屈。”冯父逮着空子便向女儿诉苦:“你可不能不知恩,好歹去哄哄你娘,爹实在是不想住书房了。”

冯穗穗才不想去触霉头,撇撇嘴道:“霍管事那算盘珠子打得溜吧,那账面做得清爽吧,点货一把好手,驭下手段也是松弛有度,如此人物,便是爹爹住几日书房,也实在划算得紧。何必哄着女儿去挨骂,爹又怎么忍心?”

冯父被说得哑口无言,伸手在冯穗穗额角上点了点,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

冯穗穗不甘示弱,哼道:“爹行事不地道,竟要哄着女儿去挨骂,实在过分得紧!”

父女两个正笑闹着,忽听下人来唤:“老爷,前头有客来,太太让老爷赶紧过去待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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