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顾昭宁已站在镜前。
月儿捧着月白素裙的手有些发颤:"姑娘,昨儿夜里世子爷还说要同去的,您这般瞒着......"
"他今早被皇上召进御书房了。"顾昭宁对着镜子理鬓边的玉簪,镜中映出她眼底的冷光,"北境军报急,这时候若为我分神......"她指尖顿了顿,"普济寺的许愿灯,我前世被推下去时,他正在三十里外追刺客。"
月儿抿了抿唇,到底没再劝。
主仆二人绕开定南王府的仪仗,乘了辆青帷小轿出西城门时,晨钟刚撞过第三响。
普济寺的红墙在晨雾里若隐若现,顾昭宁下轿时,鼻尖先撞上了沉水香混着松针的清苦。
山门前的方和尚合掌相迎,袈裟洗得发白,眉梢眼角的褶子都堆着笑:"顾姑娘大驾,寺里的素斋早备下了。"
顾昭宁注意到他右手拇指内侧有块茧——前日在染坊,那个用飞针封顾清棠退路的暗卫,拇指上也有同样的茧。
"有劳大师。"她垂眸敛去眼底的锐光,随他往大雄宝殿走。
殿内烛火摇曳,顾昭宁接过小沙弥递来的香,指尖刚触到香尾便顿住。
那香的纹路不对——前世顾清棠在法会送她的安神香,表面就有这种细密的螺旋纹,燃尽后会析出微量的曼陀罗粉。
"姑娘可是嫌香粗?"方和尚的声音从身后飘来,"这是寺里新到的云香,最是......"
"很好。"顾昭宁截断他的话,指尖在香尾轻轻一掐,藏起半粒香灰。
她抬眼时已换了副柔婉模样,"我从前总求家人平安,今日......"她望着香头腾起的细烟,"想再求一次。"
三柱香插在铜炉里,青烟袅袅升向佛像眉心。
顾昭宁跪下去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前世此时,顾清棠正站在她身后,指尖勾着她的发梢。
"咚——"
撞钟的木杵砸在铜钟上,顾昭宁眼前突然泛起金星。
她扶着蒲团的手沁出冷汗,喉间像塞了团浸了酒的棉絮,连呼吸都带着甜腥气。
是曼陀罗!
她迅速咬住舌尖,痛意让神智清明几分,余光瞥见方和尚站在殿角,袈裟下的手正攥着个青瓷小瓶。
"月儿......"她踉跄着起身,扶着供桌的手故意一滑,"头好晕......"
"姑娘!"月儿扑过来扶住她,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惊慌,"这是怎么了?
可是晨风吹着了?"
方和尚快步上前,掌心虚虚托在顾昭宁肘后:"西厢房有禅床,先去歇着。"他的指尖触到她脉搏时微微一顿——曼陀罗中毒者脉搏该是虚浮的,可这姑娘的脉象......
顾昭宁顺势软进月儿怀里,睫毛颤得像要坠下泪:"有劳大师......"
西厢房的窗纸泛着青灰,顾昭宁被安置在禅床上时,闻到了熟悉的药香——是前世她中箭后,医馆里熬的续命汤。
她闭着眼,听方和尚叮嘱小沙弥:"去膳房端盏醒神茶来。"
门闩落下的轻响后,月儿的手在她手背轻轻掐了两下。
顾昭宁睫毛动了动,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找机会去定南王府,告诉阿煜......"
"姑娘?"外头传来小沙弥的声音,"茶端来了。"
月儿应了声,转身时往顾昭宁枕头下塞了块碎玉——那是定南王府暗卫的标记。
她接过茶盏时故意踉跄,滚烫的茶水泼在小沙弥鞋面上:"对不住!
我这就去换......"
"无妨。"小沙弥皱着眉退出去,月儿紧跟着往膳房跑,裙角扫过廊下的青石板,像条急于脱困的鱼。
顾昭宁等脚步声完全消失,猛地坐起身。
禅房不大,她先翻了案头的经书——《金刚经》的纸页薄得透光,第三十七页的夹缝里,一张染了茶渍的纸笺滑出来。
"八月十五,北戎细作混进香客,取后山石佛右眼......顾清棠。"
她指尖发颤,纸笺背面还画着普济寺的地形图,后山西侧标着个醒目的红点。
前世她就是在八月十五法会那日,被顾清棠推下放生池,而萧承煜为救她,中了北戎刺客的淬毒箭。
"吱呀——"
顾昭宁迅速将纸笺塞进袖中,刚躺回禅床,门就被推开了。
方和尚端着个白瓷碗进来,碗里浮着几片薄荷叶:"这是寺里的醒神汤,喝了便好。"
顾昭宁闭着眼,能听见他走到床前的脚步声,能闻到他袈裟上混着的沉水香里,那缕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汤里加了乌头。
"姑娘?"方和尚的手指按上她人中,"莫不是烧糊涂了?"
顾昭宁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忙脚乱去推他手里的碗:"苦......好苦......"
"莫闹。"方和尚扣住她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喝了就不苦了。"
她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我要见我娘......我要回家......"
"等你醒了,想去哪儿都行。"方和尚的声音突然放柔,像哄孩子般,"乖,张嘴......"
窗外传来扑棱棱的鸟叫,顾昭宁瞥见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响,突然想起萧承煜说过的话:"若遇危险,就想本王的腰牌。"她摸向腰间,那里挂着萧承煜昨日塞给她的小玉兔——玉质温凉,像他掌心的温度。
"砰!"
门被撞开的刹那,顾昭宁趁机打翻了白瓷碗。
方和尚猛地转身,正看见月儿扶着个浑身是泥的小沙弥站在门口:"大师,这位小师傅说后山的放生池......"
"滚!"方和尚抄起桌上的烛台砸过去,月儿拉着小沙弥闪退,门框上顿时多了个焦黑的洞。
顾昭宁蜷在床角,袖中的纸笺被攥得发皱。
她望着方和尚泛红的眼,突然笑了:"你说等我醒了,可我现在......"她指尖抵住喉间,"已经醒了。"
方和尚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刚要扑过来,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顾姑娘!"
是朱护卫的声音。
顾昭宁望着窗纸上晃动的人影,终于松了口气。
她摸出袖中的纸笺,对着阳光看上面的字迹——墨迹未干,还带着顾清棠惯用的螺子黛香。
方和尚转身要逃,却被破门而入的朱护卫一脚踹倒。
顾昭宁扶着床头站起来,看着方和尚被按在地上,突然想起前世此时,她正沉在放生池底,望着天光一点点暗下去。
"姑娘!"月儿哭着扑过来,"世子爷在来的路上了,他听说您中了毒......"
顾昭宁摸了摸她发顶,目光落在窗外渐起的尘烟上。
她知道,用不了多久,萧承煜就会带着他的暗卫冲进寺门,像前世无数次那样,把她护在怀里。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只能仰头看他的小姑娘了。
她攥紧袖中的纸笺,望着殿角被撞翻的烛台,火星正慢慢爬上供桌的帷幔——有些秘密,该见光了。
山门外传来马蹄的嘶鸣,顾昭宁听见熟悉的声音劈开晨雾:"宁宁!"
她转身望向门口,逆光里的身影裹着晨雾,腰间的玉佩闪着温润的光。
那是定南王府的玉髓,是萧承煜藏了二十年的信物。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他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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