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碾碎晨雾时,顾昭宁的鼻尖还萦绕着萧承煜披风上的血锈味。
他的臂弯像道铁箍,将她牢牢圈在身前,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银甲下未干的血渍——那是方才替她挡方和尚暗器时留下的。
"到了。"萧承煜的声音闷在她发顶。
王府朱门"吱呀"洞开,门房的灯笼还未撤下,暖黄光晕里,他低头看她,眼尾的红痣被晨风吹得发颤:"先去偏殿换身衣裳?
你手凉得像冰。"
顾昭宁攥着袖中密信,指节泛白。
前世此时,她正跪在祠堂替顾清棠顶下偷藏北戎玉镯的罪名;今生,这叠染着方和尚血的纸笺,该让所有阴谋见光了。"先见韩大人。"她仰起脸,"他昨日说今日当值都察院,我让青竹辰时三刻去传了信。"
萧承煜的喉结动了动。
他解下披风裹住她,银甲相撞发出细碎声响:"宁宁总把什么都计划周全。"说着牵她往正厅走,靴跟敲在青石板上,比平日快了两分。
正厅的炭盆烧得正旺,顾昭宁刚在软榻上坐定,外间便传来门房通传:"韩大人到——"
进来的中年人着月白官服,腰间玉牌擦得发亮,正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韩慎。
他进门前先整了整袖角,目光扫过顾昭宁发间零乱的珠钗,又落在萧承煜未卸的银甲上,眉心微蹙:"世子,顾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承煜将密信推过去。
韩慎展开信笺的手顿了顿。
第一行字入眼时,他的指尖突然发颤,信笺在烛火下投出摇晃的影子:"顾二姑娘的字迹?"他翻到最后一页,落款处的朱砂印子映得他面色发白,"北戎狼主亲赐的'金狼印'......"
顾昭宁盯着他颤抖的手腕。
前世她死时,韩慎正是主审她通敌案的官员,那时他举着伪造的密信对她冷笑"证据确凿",如今这双曾拍过惊堂木的手,正将真凭实据按在案上,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古寺的方和尚是中间人。"她开口,声音比炭盆里的火星还冷,"他房梁上有北戎细作的联络簿,后殿偏院埋着二十箱火药——足够炸平半座京城。"
韩慎猛地抬头,官帽上的东珠撞出脆响:"顾姑娘如何知晓?"
"前世。"顾昭宁望着烛火,"我死在乱箭下时,看见顾清棠站在城楼上笑,她手里攥着北戎狼主的密信。"
萧承煜突然握住她的手。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玉髓传来,烫得她眼眶发酸。
韩慎的茶盏"当啷"落地。
他跪在青石板上,额头抵着案角:"臣罪该万死!
前世误信伪证,害顾姑娘含冤......"
"起来。"萧承煜的声音像浸了冰,"现在赎罪还来得及。"他抽出腰间佩剑,"本王的影卫已封了古寺,方和尚的同伙藏在西跨院柴房——你带都察院的人去,要活口。"
韩慎抹了把脸,官服下摆沾着茶渍便往外冲。
门帘被风卷起,顾昭宁看见他的皂靴踩过满地碎瓷,像前世那些踩过她血的脚印,如今终于要走向真相。
"宁宁。"萧承煜将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接下来的事交给本王。
你昨日整夜未眠,先去歇着——"
"不。"顾昭宁抽回手,从袖中摸出个铜钥匙,"顾清棠的东郊别苑,西厢房第三块地砖下有暗格。
里面有她与北戎细作三年来的所有书信,每封都盖着'清'字私印。"她望着萧承煜发黑的眼圈,软了声音,"你派影卫去取,我在正厅等。"
萧承煜的拇指摩挲她手背:"若我偏要带你去?"
"那韩大人回来时,要等我们两个。"顾昭宁歪头笑,"都察院的卷宗可等不得。"
他低笑一声,召来影卫首领:"带二十个影卫,保护顾姑娘。"又凑近她耳畔,"若敢偷溜,本王就把你锁在寝殿,连茶盏都换成带铃铛的。"
影卫领命而去时,晨钟正好撞响。
顾昭宁数着钟声,看廊下积雪一点点融化,像前世那些被谎言覆盖的真相,正顺着青石板缝,慢慢渗出血色。
未时三刻,韩慎带着方和尚的同伙回来时,影卫也捧着暗格的木匣到了。
顾清棠的私印在火漆上格外刺眼。
韩慎拆信的手稳了许多,每拆一封便推给萧承煜过目。
当最后一封"待顾昭宁死后,北戎二十万大军即刻南下"的密信展现在众人面前时,正厅的炭盆"噼啪"炸响,火星溅在信笺边缘,将"顾昭宁"三字烧出个焦黑的洞。
"立刻呈给陛下。"韩慎的声音在发抖,"这些证据......足够判顾清棠十次斩立决。"
萧承煜将所有信笺收进檀木匣,锁扣"咔嗒"一声,像前世所有遗憾终于落定。
他牵起顾昭宁的手:"走,本王陪你面圣。"
御书房的龙涎香熏得人发晕。
皇帝拍案的声音震得烛台摇晃,"顾清棠"三字几乎要穿透房梁:"联的定北侯府,竟养出个通敌的逆女!"他盯着顾昭宁,目光从她发间的素簪移到她颈间的红痕,"你说你重生?"
"陛下可还记得,去年上元节臣女坠湖?"顾昭宁跪下行礼,"前世那夜,顾清棠在臣女发间簪了曼陀罗,臣女落水时毒性发作,才会抓不住救生绳。
今生臣女避开了,所以能站在这里。"
皇帝的手指在龙案上敲了敲。
他召来司天监监正,那白胡子老头看了顾昭宁的生辰八字,又翻出去年上元节的天象记录,突然跪伏在地:"陛下,那日紫微星偏移三度,正是重生之兆!"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刑部尚书捧着顾清棠的供状冲进殿内:"顾二姑娘已招认,她买通太医院,在定北侯夫人的补药里下了慢性毒药;又勾结北戎细作,意图在今年秋猎时行刺陛下......"
顾昭宁望着供状上顾清棠的亲笔签名,前世那些锥心之痛突然轻了。
她转头看向萧承煜,他正望着她,眼里有星子落进去,亮得灼人。
"顾昭宁护国有功。"皇帝的声音响起,"着封为'昭宁郡主',赐黄金千两,良田百顷。
萧承煜......"他顿了顿,"镇边将军的印信,该物归原主了。"
出宫时已近黄昏。
萧承煜的新官服还未送来,仍穿着染血的银甲。
他将昭宁郡主的金册塞进她手里,又握住她的指尖往自己心口按:"这里,现在装的全是你。"
顾昭宁笑着捶他胸口,却在触及银甲下的伤口时变了脸色:"你受伤了?"
"方才替你挡方和尚的飞针,小伤。"他满不在乎地扯了扯衣领,露出锁骨处一道寸许长的伤口,"回府让林太医看看便是。"
王府的灯笼已经点亮。
顾昭宁跟着他跨进门槛时,看见影卫统领正候在廊下,手里捧着个刻着"定南王府"的木盒。
萧承煜脚步一顿,转头对她道:"宁宁,我让人把所有可用的人手都召集到演武场了......"
他的声音被晚风卷散。
顾昭宁望着演武场方向跃动的火把,突然想起暗格里那封未拆的信——顾清棠写给水云楼花魁的,说"待大事成,让萧承煜的影卫全做他的陪葬"。
但这一世,该来的,总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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