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的马车停在定北侯府后园时,春末的风正卷着浓郁的牡丹香,如调皮的精灵般往人衣襟里钻,那香气甜腻得仿佛能化在舌尖。
小桃掀起车帘,一阵清脆的车帘碰撞声响起。
顾昭宁踩着冰凉的青石阶往下走,指尖能感受到那石头的粗糙质感,玄色披风在身后荡开一道利落的弧——那是萧承煜方才硬给她披上的,说"宴会上风大",披风拂过脸颊,带着丝滑的触感。
后园水榭里传来悠扬的丝竹声,如潺潺流水般悦耳。
穿朱红宫装的舞姬正绕着锦鲤池旋舞,她们鲜艳的裙摆如同盛开的花朵,在阳光下夺目耀眼,舞姬轻盈的脚步踏在地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顾昭宁抬眼望去,廊下那株老梅树旁,顾清棠正扶着陈夫人的胳膊,月白衫子上绣的玉兰花被阳光镀得发亮,白得晃眼,像蒙了一层光晕。
她唇角勾起的弧度,和前世她往自己发间簪毒花时一模一样,那笑容在顾昭宁眼中,犹如暗藏利刃的陷阱。
"宁宁。"萧承煜的声音压得很低,温热的掌心虚虚护在她后腰,那温度透过衣物传递过来,让她心里一暖,"我在。"
顾昭宁攥紧袖中那支银簪,银簪的凉意沁入手心。
前世此时,她正被毒花熏得头晕,还笑着谢顾清棠"手巧";今生,她要让这朵藏在发间的紫罗香,成为剖开所有阴谋的刃。
她踩着满地落英往前走,绣鞋碾过一片牡丹瓣,那花瓣发出轻微的破碎声,水榭里的丝竹声突然断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句"定北侯府大姑娘来了",众人的目光便唰地聚过来,那目光如一道道锐利的光线,让顾昭宁微微一凛。
顾清棠转身时,鬓边的珍珠步摇晃得太快,险些掉下来,珍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阿姐这是去哪儿了?"顾清棠迎上来,指尖虚虚扶向她的胳膊,那指尖的温度带着一丝虚假的亲昵,"方才陈夫人还说要看看阿姐新得的翡翠镯,可把大家等急了。"
顾昭宁没接她的手,反而后退半步,让萧承煜的影子完全罩住自己,那影子带来一种安心的庇护感。
她望着顾清棠眼底那丝藏不住的得意,忽然提高声音:"诸位夫人、姑娘,昭宁今日要讨个公道。"
水榭里霎时静得能听见锦鲤翻出水面的轻响,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如同心跳的节拍。
顾清棠的指尖在裙上绞出褶皱,脸上还挂着笑:"阿姐这是说什么胡话?"
"方才在药铺,陈掌柜说我发间这朵紫罗香,花瓣里浸了百日醉的毒。"顾昭宁取下鬓边银簪,那朵蔫了的紫罗香便落在掌心,她能感觉到那花瓣的干涩和脆弱,"百日醉,沾肉三分毒,闻久了能让人头晕心闷,重则...一命呜呼。
顾清棠之所以选它,一来毒性隐蔽且强,二来这花在西市花坊容易获取,方便她实施阴谋。"
"你血口喷人!"顾清棠的脸白得像纸,那苍白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这花是你自己戴的,与我何干?"
"是么?"顾昭宁盯着她发颤的喉结,"那你可知,紫罗香喜阴,偏生要在正午时分开得最艳?
因为这时候花汁里的毒性,是寻常三倍。"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里几个脸色发白的贵女,"清棠妹妹今日特意说'阿姐戴这花最衬气色',还亲手替我簪上——这是不是巧合?"
顾清棠后退两步,撞在梅树主干上,那撞击声沉闷而突兀。
她身后的青儿突然抖了一下,绣着并蒂莲的袖口露出道红痕,像是被热水烫的。
顾昭宁记得前世青儿也总带着伤,那时只当是她笨手笨脚,如今再看,那红痕边缘泛着紫,分明是被茶盏砸的。
看到青儿身上的伤,顾昭宁心中一阵刺痛,为前世自己的无知,也为青儿的遭遇。
"青儿。"顾昭宁轻声唤了句。
那丫鬟猛地抬头,眼眶里蓄的泪"啪"地掉下来,泪水砸在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踉跄着跪到顾清棠脚边,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竹叶:"姑娘...不是的。
是你让我去西市花坊买的紫罗香,是你说'大姑娘最信嫡妹,亲手簪的花她定不会疑',是你...是你昨日打我时说'若走漏风声,就把我卖到勾栏院'..."
顾清棠的指甲掐进梅树树皮里,白梅落了她满头,那花瓣飘落的声音轻柔而凄凉:"你疯了?
我待你如亲姐妹——"
"亲姐妹会把滚烫的参汤泼我手上?"青儿撩起袖子,小臂上横七竖八的疤痕在阳光下刺目,那疤痕触目惊心,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苦难,"上月初一你说我端茶慢了,拿银簪戳我掌心;前日你说我梳的发髻丑,拿铜盆砸我膝盖...姑娘,我跟了你八年,你当我是个人么?"
水榭里响起抽气声,那声音充满了惊讶和愤怒。
陈夫人扶着丫鬟的手直抖:"清棠姑娘,这...这可是真的?"
顾昭宁看着顾清棠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
前世此刻,她还在替顾清棠辩解"妹妹定是无心",如今再看这张惶的脸,只觉得可笑——原来所有的"无心",都是处心积虑的毒。
"顾清棠,"萧承煜突然开口,玄色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风声呼啸,仿佛是正义的呐喊,"本世子的暗卫昨日在西市花坊,瞧见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用金叶子买了三株紫罗香。"他指节叩了叩腰间玄铁玉佩,"那花坊的账本,此刻该在定北侯府正厅了。"
顾清棠突然尖叫着扑过来,指甲刮向顾昭宁的脸。
就在这时,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卷起地上的花瓣,如纷飞的雪片,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萧承煜旋身将人护在身后,反手扣住她手腕。
顾昭宁望着他绷紧的肩背,想起前世他也是这样,在乱箭飞来时替她挡了一箭——那时她还以为他是来取定北侯府兵权的。
"拿下。"萧承煜的声音冷得像北境的雪。
两个带刀侍卫从廊角闪出来,顾清棠的月白衫子被扯得皱巴巴的。
她望着四周嫌恶的目光,突然笑起来:"顾昭宁,你以为你赢了?
你娘早死,你祖父远在边关,定北侯府迟早——"
"掌嘴。"萧承煜打断她的话,目光扫过人群,"本世子说过,动定北侯府嫡女者,断其舌,剜其目。"
侍卫的巴掌落下时,顾昭宁闻到风里飘来的解药香。
那是萧承煜方才塞进她手里的青瓷瓶,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她望着水榭里众人或惊或敬的眼神,忽然想起前世跪在太医署门口时,满地的残雪和扫帚扬起的灰。
原来不是她不配被护着,是她从前,连伸手接这份护的勇气都没有。
"昭宁姑娘当真了得。"陈夫人率先开口,眼底的打量换成了赞叹,"这样的心智,当得起定北侯府嫡女的身份。"
其他贵妇纷纷附和。
顾昭宁望着她们脸上的笑意,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前世的她,为了做个"贤德贵女",连被推下水都要替庶妹说话;今生不过露了半分锋芒,便得了满堂赞誉。
原来这世道,从来看的不是你有多善,是你有多...不可欺。
"累了?"萧承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软,"我送你回院子。"
顾昭宁抬头,见他眼尾的红痕不知何时散了,眼底的暗涌却还在翻。
她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指尖,触到他掌心那道旧疤——前世他替她挡箭时留下的。"好。"她说,"我想...在院子里晒会儿太阳。"
风卷着牡丹香掠过廊角,那香气萦绕在鼻尖,让人沉醉。
顾昭宁跟着萧承煜往回走,听着身后渐渐响起的议论声,忽然觉得压在胸口二十年的石头,终于裂开条缝。
阳光透过花影落下来,照得她发间银簪发亮——那是萧承煜昨日塞给她的,说"比毒花好看"。
她望着两人交叠的影子,忽然有些期待。
期待往后的日子里,再没有阴谋,没有毒花,只有...晒不暖的春阳里,身边这个人,永远替她挡着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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