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周央去而复返，张羽飞很惊讶。

这会儿，她刚把手里的样衣熨烫平整，好奇道：“老板，刚刚不是有人来说你回去了？外面雨太大了吗？不方便走？”

张羽飞有才华，但不是个长袖善舞、很会讲话的人，和周央一行人的相处又很愉快，所以许多时候，她讲话还是比较直接的。

“倒没下雨，只是想起有点事情。”周央微微笑笑，“想着和你商量一下。”

张羽飞听完，连忙放下了手机的东西，走到了周央的身边。

不久之后，周央和张羽飞，走在了小南村的石板路上，小南村原来国企有手艺的下岗工人多，所以许多在外务工的人混的都不错，村子里有好几栋小楼。

一些因为各种原因不便于出去的，近来也在小南服装厂里找了事，国人是极看重安家的，有钱之后，这边很多房子都重新修缮了一下。

所以沿途的风景，还是较为精致的。

周央组织了一下语言，“飞羽，今天我在厂子外边巡查，好像有许多人不知道我们厂里的‘五险一金’是什么。”

这是安排过开会任务的啊。

“啊？”张羽飞也有点懵，“不会吧，这个开过会，全体工人都学过的。”

不过说到这里，她又有点不确定，因为学习不是她自己组织的，那天张羽飞急着画设计图，就叫了一个年轻点的助手宣传……

但老板提起这事儿，张羽飞立刻改口道：“是不是有些人没听到？”

“嗯……”

诶。

听这话，周央就知道，张羽飞大概没有详细地跟厂里的工人说过。

怪不得，还有人搁家里说要推掉五险一金呢。

说实话，工作室的许多个分区里，周央觉得，张羽飞所在的这个分区，最是要好好宣传这个的。

因为分拣组那边人多，又在县里，了解知识的渠道很多，她们晓得五险一金是什么。

小南这边，手艺人多，接受过教育的少，整体年龄大，不晓得这是啥。

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便不会惊喜，甚至可能因为拿到的钱变少而愤愤，如果引起了员工这样的情绪，那就和周央推五险一金的原因背道而驰了。

“应该有几个人没听到。”周央补充：“不过也不用特意再开一个学习会，其实厂里人学业水平不高，不爱听这个……飞羽，你和小南村的村长熟不熟悉？”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东西，张羽飞很快回答，“熟的！”

“那今天中午，我们在小南食堂吃饭的时候，把村长也请过去。”周央讲：“到时候提前备一个喇叭。”

“怎么？”联系上下文，张羽飞疑惑问：“是给村长准备喇叭吗？要让他出面来再解释一下五险一金的含义吗？”

“嗯……你先给我看一下，你们之前的宣讲解释稿。”

这东西，张羽飞在手机上存过，就递给周央看了一眼，她只瞥了一眼，就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不太了解五险一金了。

这解释的口吻，实在是太过于官方，而且前摇铺垫太长了，很多人度没兴趣听这么多。

周央当机立断，这宣讲解释稿，怕是不能要了。

“你先带我去一下小南村村长家里。”周央说：“下一步的事，我们下一步再继续讨论。”

小南村的村长是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略瘦削，但很精神矍铄的老人。

他这会儿见周央，和那时候谈地价的态度完全不一样，满脸带着笑容，高兴里黏着亲切，非常自然地给周央倒了杯茶水，关心道：“周总怎么忽然跑到这边来了？”

“王村长。”周央也笑着和他打招呼，“我们公司的厂子建在这里，我和小南村也是心连心的。”她嗔怪道：“还不许我过来看看？”

“哪里哪里。”

村长连忙招呼周央和张羽飞坐下。

边招呼他边心里感叹，这大老板和分老板，还是不一样啊，人年纪轻轻，态度跟老油条似的。

当初谈价格，就厉害得很，现在看她的待人接物，哪里像是刚毕业的学生，真是厉害。

觉着周央厉害，老王村长的心里却和熨帖，无他，现在村上的经济靠着这个厂，老板那是越厉害越好，最好把空余的地全部租走，然后开一个超大型的服装加工厂！

嘿嘿，服装厂的污染又不严重，厂子要的工人也多，到时候——

美好的未来正在向老王村长招手，他一时晃神，耳畔传来周老板几串声音，他才不好意思道：“老头子耳背了会，周老板，您过来是什么有什么事？”

他一点不推辞，“我们这村上能做的！二话不说就去干！”

“瞧您，真的太客气了，我替厂子谢谢您。”周央笑着，眼睛弯弯的，“不过不是要村上帮忙，是想您过来，给我们厂子做个宣传。”

“啊？我？”村长有些疑问：“我做什么宣传？”

周央这次把五险一金的事说了出来。

“我看厂子里好像有许多人不太了解‘五险一金’，其实这是很好的东西。”周央解释了一下它们有什么作用，“不是我给厂子自夸。”

“事实上，未工人们添置五险一金，要比单纯地发一些工资，付出的更多，但考虑到大家年纪也大了，我们也不是一锤子的厂子，我们未央是希望小南像一棵常青树一样，在村里壮大起来的。”

“我们原本是好心，但工人们不理解其中的事，误会了，反倒不美，所以我想请您今天中午在食堂开餐的时候，给大家讲一个故事。”

“故事？”老王村长一下意会了，“你是说，一个和‘五险一金’有关的故事？”

“也不拘于一个，几个也行，您是老江湖。”虽然出身汉语言文学系，但周央的文采并不出众，她只就这几个险种的特性，给了几个提纲。

“譬如，您有认识的人要买房子，谁使用了住房公积金——”

“谁看病的时候，有医疗表现，或者某个村子里某个人在其他厂上班受伤了，有没有工伤险的区别，您都可以混在故事里讲讲。”

这听起来有些复杂，但对于经常开会讲话的村长来说，并不困难。

老王村长觉得这是一件有利于小南村村民的事，而且，周老板开口，他不可能拒绝。

于是，他笑着应，“周老板真是有心了，也是该跟大家好好讲讲，咱们厂是个好厂子！”

他不忘给周央戴高帽子，周央也顺着夸他，“我也说，咱们小南村的工人，干活是干得最好的。”

“您也别叫我周老板了，太生疏，咱们也是合作关系，您年长我这么多，叫我小周就行。”

老王村长推辞许久，称呼从周老板，变成了小周老板。

闲话家常，很快12点30就到了，小南村这边的食堂一般就这个点开饭，全体员工用完饭食之后，有100分钟左右的休息时间，下午2:30才开始上班。

因为食堂的伙食还不错而且免费，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在食堂这边吃饭，大家吃饭的点也忙，不大的食堂里，有安全员每天在一个小台子上宣读几遍安全工作守则。

这是周央要求的，虽然服装厂不像是一些大型器具厂，有很危险的工具，但提花机器、一些切割、熨烫的机器危险系数也不低，而且乱操作，不仅容易受伤，工具也容易损坏。

所以安全工作守则，每个人都要烂熟于心。

如果员工屡次违反，那是要被劝退的。

这个宣讲的时间一般有5分钟，时间不长，所以大家也说不上讨厌，但是还是好无聊啦。

不过今个，很快有眼尖的人发现，站在小台子上的并不是安全员，而是一个老头子。

部分小南村的人还很激动：“这是我们村长！”

“村长怎么来了？”

小南村村长！？

这个人的身份，很快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和讨论。

村长当了这么久的干部，大智若愚，也是有些威风和气势在的，短短几句话，就把有些嘈杂的场子镇住了。

周央和张羽飞坐在食堂内间的小包里，透着小窗，静静看着。

一如周央所提，村长很深入浅出，先是同闲话家常一样讲着，听说咱们‘小南服装厂’最近给大家交上了五险一金。

“这可是件大好事！”他一拍大腿，“村上本来想着商量一下，问厂子能不能给交，没想到我们这儿还没提，周厂长已经帮大家交上了。”

这抛砖引玉，一下就把‘五险一金’是好东西的调调给定下了。

果不其然，下面有人追问，这是什么东西！

老王村长呵呵一笑，“咱们总说五险一金，五险一金，有谁了解过，五险是哪五个，一金是哪一金？”

“这险全名是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失业保险、工伤保险和生育保险，金是住房公积金（1）。”

顾名思义，光听，也知道它们涉及哪些方面。

老王村长很简单的以我们村里有个人、咱家里有个亲戚、隔壁老x沟有个小伙子，我闺女说海市那边如何如何等开头，一言一语，逐渐把食堂里的人，带入到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里。

吃饭的人逐渐停下筷子，有四十多岁的中老年人喃喃：“听起来像是做梦……这个东西有这么好？”

“我也没仔细了解过，就是感觉少了200块，我还以为是厂里想减工资……”

好几个人认为这是减工资的一种手段，只是碍于小南这个厂的待遇还不错，不想走，觉得工资少200块也能干。

了解之后，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如果是真的，这份本就不错的工作，如今看来，是更加宝贵了。

“那我觉得厂长还是很好的！”

“是啊，周围都没有，是不是我们厂长年轻？”有人说：“我听说她们所有人都是大学生，又是女孩子，是不是心更软点？”

小南本村的人听村长这么卖力的宣传，心里已经信了十成十，登时觉得自己找了份了不得，超级棒的工作，握紧拳头决定自己要加油干！

而外村的人，则还有点将信将疑，直到老王村长再度放出自己的杀手锏，道：“你们可以外出去了解了解，这个东西啊，都是单位上的人才能交齐的。”

“单位里，人人都有，赶紧去打听打听。”

这话讲的就很硬了，是真的的可能性就愈发高了，食堂里议论的声音逐渐嘈杂，村长手里拿着话筒，“我还是说，出来干活，碰到一个良心老板是不容易的。”

“大家要为我们小南服装厂的老板鼓掌，是她们一直为了工人们谋福利！”

由村上的人带头，四五十人接连鼓掌，气氛陡然被炒得很热。

周央看火候差不多了，跟张羽飞说：“你这章公式化的五险一金解说表，今天就贴到厂子的公告栏去。”

“跟安全员说，如今最近有人来问，要好好讲解。”

“好。”对于张羽飞来说，今天中午一连串的事，好像一幕一幕的戏啊，她心里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开口问出来。

下午，周央有事，就没来这边落脚了。

在五险一金事件后的一天、两天里，小南服装厂这边都没什么动静，直到第三天、第四天，看每日报表，周央才发现厂子那边每天产出的服装变多了。

叫张羽飞过来了解情况，对方神色略有些复杂道：“老板，可能是那天你叫村长去说了之后，很多人去打听、了解了一下什么是五险一金。”

没了解之前，不知道这是什么，了解完之后，众人内心的震撼，是无与伦比的。

因为在铁饭碗被打破之后，很多人对于工作的概念，就只剩‘挣钱、谋生’了，没想到，这样的劳动，老板居然还能给一份保障。

年龄大点的员工，直接萌生出了一种我要在这个厂里干一辈子的冲动，所以这两天的效率特别快。

年轻点的知道厂里待遇变得这么好之后，也有了危机感，想要快点学会、上手，怕被别人给挤掉。

所以整个厂欣欣向荣，效率高了特多。

“不知道工人们的效率会不会一直这么高。”

“当然不会。”周央算明白了，张羽飞搞设计，那是一流的，管理厂子，还差了一些，“效率是有尽头的，热情过后，大家应该会认真一些，效率也会回落到和现在差不多的样子。”

老板居然这样预测，那张羽飞的疑惑又来了，她疑问：“那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公司要花这么大的价钱……给工厂里的人配五险一金呢？”

她在平市那边的厂子里也待过，那里的工厂根本不可能花这么多钱买这些保险。

“其实也没有花太多钱。”周央招呼张羽飞坐下，“我们的利润，不至于说支付不了这些保险，只是说，利润会降低一些，但有时候做一个公司、一个品牌，不是只看利润的。”

“偶尔也看看企业文化，凝聚力。”

“你说交个五险一金，公司能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是不可能的。但提供一个好的工作环境、大家自然会更努力的工作，会更有凝聚力。”

“而且，对这个工作越看重，你在管理位上说的话就越管用，大家就越怕违反规章制度。”

“不要把我们自己放在工人的对立面，你看，整件事情下来，我们除了损失了一些微不足道的金钱之外，得到的全是好处，不是么？”

张羽飞好像懂了，但：“老板，你对于金钱的前缀形容词，真叫人惊诧。”

周央失笑，“虽然听起来有些狂妄，但我建立公司、发展工厂的初衷，绝不是追求极致的利润比。”

年轻的老板用含着笑意的声音，说着令人振聋发聩的话。

令张羽飞霎时想起，她在平市，周央邀请她的时候，描绘未来蓝图的样子。

那时，周央凭借着自己对于服装行业的了结，还有意气风发的样子，让张羽飞坚定了随她入杭的脚步。

“虽然这句话已经说了一遍。”张羽飞说：“但我还是要重复一次。”

她在周央的身上，看到了格局，“跟你来杭市，我分分秒秒，都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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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 7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