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据说端阳节最早是为了祭龙以祈求风调雨顺,这一日的龙星处在大吉之位,正好是龙德显扬之时,而天子自来以真龙自居,因此本朝的风俗,端阳节历来都是从上到下万民同乐。吃粽子、祛五毒、挂艾草等等不说,最为隆重的,乃是外城的涠水河畔要举行赛龙舟。

五月初五,天清气朗,惠风徐扬。

沈冰卿早早就被丫头们拉起来,洗脸漱口,匀面擦脸,然后收拾妥当了同家中其他人一道去涠水河。大伯沈侯爷照例是不现身,据说最近新纳了一房美妾,厮混得日夜颠倒,连到春晖堂给沈老太太请安都免了。而沈克文是实职官员,今日祭祀大典由嘉和帝亲临,他天不亮就赶过去了。

因此,沈冰卿同沈老太太、沈玉娇以及大伯娘许氏一道出门。

涠水河今日要赛龙舟,沿河便搭了许多彩棚。沈家众人刚到自家的彩棚安顿好,沈冰卿就借口与陆淑英有约独身离去。

沈玉娇从前只是觉得沈冰卿身份低,却比自己这侯府嫡女生得更好,手中银钱也更松散,心中难免意不平,如今勉强接受了沈老太太的建议,回头再看沈冰卿就觉得她俨然是勾引秦承的狐狸精。

更可恨的是,陆家大姑娘是贵女中的贵女,自己凑了好多回都没能结交上,也不知沈冰卿用了什么手段,竟是一进京就巴结上了。

“你放心。”沈老太太拄着拐杖,昏花的目光看着外头的江面,语气阴沉地道:“过了今日,她就任由你拿捏了。”

赛龙舟说是说万民同乐,其实一样分出地位高低,府兵们在河边分出区域,普通百姓在一处挤挤挨挨,高门大户们就各有各的彩棚,出了彩棚也还能在河边固土的林子里转一转。

沈冰卿出了沈家彩棚并没有真的去找陆淑英,而是停在一处安有石几石凳的榕树旁。

……

陈家的彩棚里,陈世子说尽好话歹话终于甩开了自家刚订亲的表妹,满心欢喜地往沈冰卿所在的地方赶来。

沈冰卿端坐在树下,微微偏着头,大约是在看江面上泊着的龙舟,便是她的衣裳样式宽大,也禁不住面料轻薄,江风缓缓一吹,便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

一想到是沈冰卿主动相请,虽然只是在明光正道的地方说上两句话而已,陈世子看着沈冰卿依旧觉得眼热心热,快走几步到了沈冰卿跟前,“卿表妹。”

陈世子一贯地礼数周到,况且他人生得温文,谁会想到内里是那么个龌龊败类呢?

沈冰卿看了眼石桌上的牛皮纸包,问道:“陈世子,你右脚的伤好了吗?”

陈世子听沈冰卿语气很冷,但说的却分明是关心自己的话,当下没有多想,于是又往前走了两步,脸上的笑意越发黏腻,“已经大好了,谢——”

沈冰卿打断陈世子的话,直奔主题,“那伤是我大伯娘给安哥儿办周岁宴那日,你从关雎院翻出去的时候崴的吧?”

陈世子压根儿就没想到沈冰卿会重提那日的事,心下当即慌了一瞬,不过转念一想这事儿当日就已经由沈老太太一锤定音,所有人都相信自己,根本没有人相信许二,立时定了神,笑道:“卿妹妹莫要说笑,我右脚的伤是骑马摔的。”

说着甚至还往沈冰卿靠近了些,放低声音一脸暧昧,“谢谢卿妹妹关心我。”

沈冰卿后退两步离陈世子远些,道:“我后来在院墙外侧墙根儿处看到过一双脚印,按尺寸大小必是男子的脚印无疑,而且脚印的脚尖方向与院墙方向相反,左脚印贴着院墙根儿,右脚印却离得有两三尺远,中间的青苔被拉出了一道沟。”

“恰恰符合一个人从院墙上跳下去、却不小心没站稳右脚的情形。”沈冰卿看着陈世子的神色渐渐露出不安,继续说道:“陆家老太太寿宴那日,陈世子刚好右脚有伤。”

陈世子听沈冰卿说的有理有据,而且被她那双秋水般湛明的眼笃定地瞧着,便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看破了,心头阵阵发虚,语气就有些生硬,“你,你莫要污蔑我!”

沈冰卿轻声冷哼,伸手解开石桌上的牛皮纸包,指着里面的东西,道:“这件东西陈世子想必认得。”

陈世子下意识顺着看过去,见牛皮纸里头是一张烟青色的绉纱汗巾,乍一看隐隐觉得图案有些眼熟,陈世子登时眼皮直跳,伸手将汗巾展开——上面绣着青竹纹样和两句诗,固然是丫头们的针线活儿,但字迹却是陈世子的字迹,断然推赖不掉。

偷盗财物只是小罪,但落到一介世子的头上便是品性不端,无德无状,朝廷本就有意削爵,陈家如今没什么出息,这岂不是给朝廷送上门的把柄?!

“我……”陈世子额头不断冒汗,拿着汗巾的手一直抖,慌张得失了分寸,竟然伸手去拉沈冰卿,“卿表妹,我没有恶意,都怪你生得太——”

“啊!”陈世子一句浑话没说完,反而惨叫了一声。

与此同时,沈冰卿耳朵里听到一声清晰分明的“咔擦”声,抬头看去,便见陈世子方才伸过来拉她的那只手被生生折成一个别扭的角度,整个人痛得缩成一团蹲在地上。

而秦江年站在一旁,面色不善地盯着陈世子。

这情形突然让沈冰卿想起前世陈世子曾被人打得半死,在床头躺了大半年才好,时间大约是在秦江年离京的时候。

莫非?

沈冰卿看了秦江年一眼,伸手拉拉他的袖子,轻轻地摇摇头。

秦江年垂眸看着那两根细白的手指,略微缓了面上的神色。

“陈世子,大家亲戚一场,我无意追究此事。”沈冰卿看着陈世子的胳膊就觉得痛,定了定神,道:“只要你同大家澄清,就说那日只是个误会,并没有人进关雎院偷窃,就皆大欢喜了不是?”

陈世子痛得龇牙咧嘴,看一眼方才被秦江年拿过去的那张汗巾,咬牙点了点头,“好……”

沈冰卿松口气,这事儿便算解决了。

她不是想绕过陈世子,但陈世子身份不同,若要指认他偷窃,众人必然要清清楚楚地掰扯,到时候说出偷的是她的小衣,犯错的是陈世子,但她作为一个姑娘家才是最受伤害的那个。

权衡利弊,暂且饶过陈世子吧。

说起来,那张汗巾其实是陆府寿宴之后沈冰卿让秦江年去陈家偷的,为的只是光拿脚印说不死陈世子,添一个难以抵赖的汗巾诈他招认。

陈世子见拿不回汗巾,只得托着被秦江年折断的手腕离去,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忿忿地对沈冰卿道:“你竟然向着这么一个……”

秦江年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去,陈世子打了一个冷战止住了话语,然而下一刻,他却朝秦江年扬起一个笑脸。

带着讥讽、得意甚至还带着说不出的猥琐。

沈冰卿与秦江年互视一眼,均有些不解。

这时候,有个陆家小丫头跑过来,笑眯眯地对沈冰卿道:“沈小姐叫奴婢好找,我家小姐请沈小姐一道看龙舟赛。”

沈冰卿喜欢陆淑英为人,见小丫头是见过的,当下就应了,和秦江年别过,便随着小丫头去了。

秦江年想起方才陈世子的笑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

沈冰卿和陆淑英一道看了龙舟赛,下赌注小赢了一把彩头,到了午膳时分便分开了。

涠水河附近有一座皇家的别院,章太后和嘉和帝共同的名义在别院中赐下午膳和晚膳,因为不是在禁宫中,所以要松散一些,连沈青芸也一道去了宴席上。

沈老太太与许氏在前,沈冰卿、沈玉娇、沈青芸姐妹三个坐在后头,姐妹三个有两张小几,论身份应当是沈玉娇独用一张,沈冰卿与沈青芸共用。

不过沈冰卿刚要坐下,沈玉娇便一把拉住她,道:“大姐姐,我想挨着你说说话。”言罢转头对沈青芸笑道:“三妹妹,今儿将大姐姐让给我,好不好?”

沈冰卿不着痕迹地看了沈玉娇一眼,按沈玉娇的性子,在这种场合向来是讲规矩的,她这是?

沈玉娇脸上一派亲热的笑意,全然看不出什么。

沈青芸惯来是个腼腆乖顺的,并不回答沈玉娇好还是不好,闻言只是笑笑,只等沈冰卿自己说话。

沈冰卿略略挑眉,这个一向不受自己待见的庶妹,看起来竟是向着她的。

沈冰卿坐到沈玉娇旁边,不动声色地留意着这位堂妹的言行,也许是她想多了,沈玉娇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异常,虽然确实捡了几个话题来说,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直到开宴,章太后先领着说了祝酒词,率众人喝了第一杯酒,琥珀色的酒水入口,沈冰卿的舌尖立即弥漫开一股淡淡的甜香。

贵女们桌上每人一只白玉细瓷的高腰细口酒壶,里头盛的是西域来的葡萄酒,果子酿的酒合该有甜味儿,但是果子的甜是清甜,爽而不腻,而沈冰卿舌尖捕捉到的那一丝甜味儿却有着靡丽的香气。

其实那味道很淡,只是沈冰卿太过熟悉,甚至刻骨难忘,因为,前世沈老太太将她送上雁平山庄时灌下的药便是这种味道。

只是,那时候沈老太太无所顾忌,给她灌下去的药更加浓烈,没有丝毫遮掩。

真要说起来,其实沈玉娇并没有露出什么纰,只是沈冰卿前世就栽在沈老太太的下作手段上,本来心中就插着一根刺,再一联系方才的换座,她便立即意识到了不对。

此处是皇宫别院,沈老太太把控能力其实非常有限,肯定不敢硬来,二队沈冰卿来说千里防贼不若一日捉贼,她思量片刻,觉得不如将计就计,谁挖的坑谁去跳。

沈冰卿垂下眼皮遮住眼中的冷意,目光淡淡扫过桌面,宫宴均是分餐,各人独享自己的那一份餐食,因此桌上有两壶酒,一样的白玉瓷高腰细口壶,一样装着西域来的葡萄酒,只是她那壶被偷偷加了料而已。

她又抬头打量沈玉娇。

沈玉娇为了显得姿飘逸,今日穿的是一身广袖襦裙,行止间广袖飘飞,像被风拂过的荷叶一样翩跹,不光好看还很能遮挡视线。

沈冰卿心中一动,趁着又一轮祝酒时沈玉娇执杯高举,觑着时机偷偷交换了自己和沈玉娇的酒瓶。

若沈冰卿不是重生,她绝不会想到酒有问题,那么反之站在沈玉娇的角度,就绝不会想到沈冰卿会换酒。

章太后祝酒之后,嘉和帝后宫中几个得脸的妃子又相继敬章太后,女眷们自然要起身跟随,几番轮下来便是四五杯酒。

为了验证心中所想,沈冰卿借口葡萄酒好喝,又与沈玉娇连碰了几回杯,平白又多喝进去一些。

不多时,沈玉娇脸色便染上了绯红,细看之下连眼角都染上了一点媚态,沈冰卿便知道自己没猜错。

别人狠,那就怪不得她毒。

“哎呀,头好晕,好热。”沈冰卿回忆着前世中药之后的反应,装作已经开始发作的样子,将头靠到沈玉娇的身上。

实在沈玉娇已经觉得脑子有点迟钝了,也觉得热,觉得晕,但一看沈冰卿连站立都困难,手上无意识地扯了两下领口,完全符合沈老太太说过的药性发作的样子,沈玉娇便觉得自己只是多喝了几杯,登时心中不禁大喜。

旁边一桌的沈青芸注意到沈冰卿醉得厉害,连忙起身朝沈冰卿伸手,“姐姐,我扶你去休息。”

“三妹,你且坐着,我扶大姐姐去歇息。”沈玉娇一巴掌拍在沈青芸手上,咬着牙快一步起身,又道:“祖母和我娘在这里,你照应着些。”

说罢也不等沈青芸说话,就自扶着沈冰卿走了,这种席上不好拉扯,一下走太多也难免有点打眼,沈青芸只好又坐回去。

许氏听到动静回头,看着沈冰卿眼中有些不忍,沈老太太立即干咳一声,狠狠地瞪了许氏一眼,许氏缩了头,又重新回过头去了。

沈青芸看着大房这几个人的反应,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凡办大宴都会有专门的房间供醉酒之人休息,沈冰卿和沈玉娇走过一段长长的游廊,初时是沈玉娇扶着沈冰卿,然而走了一阵之后因为走路加速了气血回环,沈玉娇越发混沌起来,便成了沈冰卿面上被沈玉娇扶着,其实沈玉娇根本使不上力,反而是被沈冰卿扶着。

不过沈玉娇脑子还有点清明,指着其中一间房,道:“大姐姐,这里。”

门口小宫女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对沈冰卿道:“沈二小姐?”

沈冰卿没有否认,含糊地应了一声。

小宫女见沈冰卿十分清醒,便协同着将沈玉娇扶上床榻,又替她脱了鞋袜,放下床帐。

沈冰卿先吩咐小宫女出去,然后将沈玉娇脸朝里侧躺着,尔后将她身上盖着的绵纱被往上拉,直到遮住大半张脸。

沈冰卿坐在床沿,眼中泛起冷意,嘴角却勾起一抹动人的弧度,她伸手拍拍沈玉娇的脸,沉声道:“堂妹,好好睡。”

你对我的“好意”,且都自己受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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