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是,是我叫这位姑姑去帮我寻东西的。”沈玉娇面色泛白,精神亦有些萎靡,目光落到宫女身上,说话时嗓子带着点嘶哑的破音,“不过姑姑记错了,我让姑姑帮忙寻的不是金步摇,是金花筒簪。”

沈玉娇说着扶了扶自己头上的簪子,道:“我见姑姑久去不回,就自己出去找了,这不找到了。”

宫女约莫是反应过来了,连忙去看沈老太太,见沈老太太也没个示意,只得犹犹豫豫地道:“是,是奴婢听错了……”

沈冰卿对沈玉娇会这么说并不意外,因为沈玉娇不可能指责宫女撒谎,而是只能想办法将事情圆回来,不过,沈冰卿顺着沈玉娇的手看那支金簪,注意力却有点偏了——沈玉娇的发髻重新梳过了?

沈玉娇平日出门做客爱梳繁复精致的发髻,今日也是一样,但是这会儿却换成了简单的样式,而且边角处还有碎发支棱着,似乎梳头的手艺不大好,也不知是哪个侍女梳的。

沈冰卿疑惑,沈玉娇到底去做什么了?

又听沈玉娇道:“至于陈世子——”

沈玉娇目光往沈冰卿脸上扫一眼,又看向李立本,“陈世子想必是酒醉走错了路,不然他若真不规矩,就不会到这间没人的屋子里来了。”

沈冰卿眉头微挑,沈玉娇果真是个有脑子的,一句话既圆了宫女的谎又洗清了她自己故意支开宫女的嫌疑,而且沈玉娇其实比沈老太太更看的清形势——站在他们的角度,没有重生的沈冰卿不可能看破今日的局。

在沈、陈两家内部,决断权在沈老太太手上,只要沈老太太不抓着沈冰卿不放,沈冰卿就不可能死按住陈世子,那么陈世子今日到底是酒醉走错路还是心怀鬼胎故意潜入,端看李立本的一句话而已。

而以秦承这阵子连番对沈家送东西的劲头,李立本不大可能让陈世子连累沈家姑娘的名誉。

李立本听了沈玉娇的话,询问沈冰卿:“沈大姑娘,您怎么看?”

沈冰卿出手既不能一击致命,便及时收回爪子,无论陈世子还是沈玉娇,她今日闹大了不能伤其根本,反而带累自己的名声,不如装作懵懂静候一击必中的时机,于是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茫然模样,守着礼节道:“我和三妹一直在外头逛园子,并不清楚里间的事情,全听祖母的分断。”

李立本便懂了,恰这时外头有侍卫传话说秦承召他,李立本朝屋内众人一拱手:“各位的家事李某不便参与,李某还有公务要忙,先告退了。”

沈老太太连忙道:“耽搁大人了,大人忙去吧。”

沈玉娇瞧着李立本对沈冰卿那份儿恭敬,瞳孔剧烈地收缩两下,只觉得一股郁气在五脏六腑中横冲直撞,咬牙忍了片刻,胸中陡然一痛,一股腥甜直涌喉头。

她抬手用袖子捂住半张面孔,嘴里那口鲜血尽数吐到了袖子上,手一举起来,袖子难免顺着胳膊滑下去少许,宽大的云袖袖口露出小半的手腕。

沈玉娇皮子虽不如沈冰卿腻滑如玉,但也是细嫩白皙,沈老太太与许氏都娇养她,惯来让丫头婆子们精心伺候,断不许哪里磕着碰着,然而此时露出的胳膊上,却有两块紫红的斑痕。

沈冰卿听到沈玉娇闷哼了一声,转头看过去时恰好扫到了一眼。

沈玉娇迅速地将袖子拉起来,罩得整条胳膊严严实实。

……

“沈大姑娘、沈老太太、陈家几方都愿意放过,今日的事约莫便算是囫囵过去了。”李立本汇报完在沈家那边的见闻,想起陈世子打沈冰卿的主意,小心请示秦承,“殿下您看,沈家大房和陈家那边——”

“不必。”秦承对沈家内宅阴私毫无兴趣,直接吩咐李立本搜索清河王的事宜,李立本领命离去。

秦承这才垂下眼皮,淡淡吩咐跟着自己的太监:“去喊刘简过来。”

刘简也是秦承跟前较为得宠的太监,之前在陆老夫人的六十大寿上收了沈家的钱牵线搭桥的便是他。只是刘简打那之后被打了板子,在床上躺了一阵,如今虽然养好了伤,但已失了从前的体面,很少能到秦承跟前伺候了。

乍闻秦承召见,刘简心道主子终归还是想起了他的好,跟着传话的小太监忙不迭一阵小跑,满心欢喜地下跪行礼。

秦承面上带着点笑意,声音亦是温然,但说出来的话却叫刘简一个激灵,“沈家要献的姑娘,到底是哪一个?”

“是……”刘简还想着怎么将话说圆一点,但见秦承睥睨地扫了一眼,不由得满背心生寒,当即磕着头哆哆嗦嗦地道:“是,是沈二……”

“嗯。”秦承漫然出声打断了刘简的话,往前走几步到刘简跟前,随意地打量了一眼,似乎漫无目的,微微偏了头去掸袖口上的一点儿灰尘。

秦承慢条斯理地撣掉那点儿灰尘,忽而,反手抽出身旁侍卫的佩刀,一拿一送,刀身对穿刘简的胸腔而过。

刘简来不及求饶就倒在血泊中。

秦承终于觉得,心头的气顺了些。

然而想起沈冰卿,那股压下去的怒气复又翻卷起来,甚至越发汹涌。

秦承长于皇家,打小就是储君,所思所想远比李立本要复杂得多,方才听李立本汇报沈家的破事儿,几乎是立即就明白了,沈家原来要献的是沈玉娇,而不是沈冰卿。

按说,沈家大房要献沈玉娇,与沈冰卿是否愿意进东宫并不冲突,但是——

秦承一时间想起当时去沈家赏荷花时,他拿拇指拂去沈冰卿手背上的一滴墨,沈冰卿当时的神情哪里是娇羞,分明是僵硬中带着慌乱;而在京郊小院,秦承之前送去沈家的赏赐已经明明白白地表示了他要纳沈冰卿,但沈冰卿为他献茶时,他不经意摸到了沈冰卿的手指,便吓得她失手摔了手中的茶壶。

他一直以为沈冰卿是欲擒故纵,现在看来,其实是他堂堂太子在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秦承眸中笑意冷淡,拳头握了又松,半晌,几乎是咬牙问道:“沈大姑娘现在哪里?”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往日里最拿手的养气功夫,此刻丝毫没有作用。

*

中午的宫宴早就结束了,沈家众人无心逛园子,只等着太后、嘉和帝、太子等身份尊贵的人先行离去就乘着马车回府,便都找了屋子等着。

沈老太太见沈玉娇的脸色非常糟糕,有心问问今日到底怎么回事,正想着找借口支开沈冰卿与沈青芸呢,就有宫女来传话。

不是沈老太太买通的那种小宫女,而是上了点年纪,瞧穿着是个有品级的女官,女官面色冷淡,将沈家众人打量了几眼,道:“我是太后娘娘跟前伺候的。”

沈老太太连忙带着众人行礼,女官也不避过,继续道:“太后娘娘听人说沈家的姑娘养得毓秀灵气,所以太后娘娘想见一见沈——”

沈老太太一点儿不在意女官态度轻慢,反倒觉得既是伺候太后的宫女,便本该如此,又听说太后想见见沈家姑娘,虽知早晚会有这一日,却是没想到会这样早,当即面上的喜意掩都掩不住,一张老脸笑得跟风干了橘子皮似的,慌忙将沈玉娇往前一推,道:“这便是我家的——”

女官被打断了话,怫然不悦,皱了皱眉头,直接对沈冰卿道:“太后想见见沈大姑娘,沈大姑娘请跟我走。”

“沈大姑娘?”沈老太太将沈玉娇推出去的手还没有收回来,一时僵住,不可置信地问道:“这个才是我嫡出的孙女沈二姑娘,您莫不是弄错了?”

“沈老夫人是质疑太后娘娘弄错了?”女官越发不悦,觉得沈老太太没见识不说,还没眼色,懒怠搭理沈老太太,转头对着沈冰卿恭敬地道:“沈大姑娘,请。”

沈老太太不敢反驳,眼睁睁地看着女官带走了沈冰卿,震惊得不知该说什么,而一旁站着的许久没有出过声的沈玉娇,忽然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章太后虽说五月就要过六十大寿,但是身体一向康健,精神颇为健朗,这会儿并没在给她单辟出来的院子里歇息,而是在别苑花园中的石舫中听曲子。

石舫名字叫舫,其实只是石头砌的船型建筑,刚好搭在水边,看起来和真的船一样。

女官一路上并不搭理沈冰卿,只管在前头带路,沈冰卿跟着穿花拂柳,面色虽是平平,脑子里却是诸多念头闪过。

前世她从来没有面见过章太后,如今章太后单点她的名儿作甚?

沈家已经没落到是侯府中的末流,沈克文虽然身居实职,但一个三品官儿在太后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沈冰卿自己也是刚回京城,连个可以拿出来逗乐章太后的趣事儿都没有。

想来想去,章太后见她多半是为着秦承。

虽然沈冰卿一直觉得以秦承素日的作风,会等到今年秋日里选秀时再纳她,但此时也不禁起了疑心,要是秦承现在就要纳她怎么办?

就算是想找个人嫁了,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合适的。

沈冰卿思及嫁人时,也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闪过秦江年的脸。

她脚步一顿,仔细想一想,似乎,还有些隐隐约约的分外亲密的画面……

沈冰卿这边脚下停住了,前头带路的女官并没有注意到,倒是旁边有人走过来,握住了沈冰卿的胳膊。

沈冰卿一惊,回过神来,见是个穿宫装的姑娘,一双眉似春山般黛色浅浅,眼睛又如秋水般水波澹澹,姑娘腰上系着内廷御制的碧玉宫绦,头上戴着公主专用的七股金凤簪。

当今宗室旁支子孙兴旺,但是皇帝一系的嫡系却人丁稀少,就连公主也没几个,按着年龄算一算,这位应当是常安长公主。

常安长公主握住沈冰卿的胳膊轻轻用力,沈冰卿明白过来是叫她让路,连忙退到一旁,然后按规矩行了一礼。长安长公主恍若未觉,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人也一径儿地往前头走,瞧着说不出的呆气。

沈冰卿心里叹口气,看来这的确是常安长公主。

常安长公主是先帝的女儿,亦即是嘉和帝的妹妹,人人提起这位长公主,都要叹一声“木美人”——生得玲珑玉貌,却打小就是个痴傻的,不管宫人们怎么教,见到先帝连父亲都不知喊一声。

沈冰卿顺着常安长公主的前进方向看过去,一朵散了两片花瓣的荷花亭亭立在水中,花骨朵尖上停了只翅膀颤颤巍巍的蜻蜓,一静一动,相映成趣。

再看常安长公主的目光,虽然直愣愣的,却很显然是在看那朵花,甚至她的嘴角微微弯起,面上似乎带了点笑意。

沈冰卿忽然想起,前世的常安长公主,就是溺毙在荷花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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